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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塔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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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塔倾

她不知所措地抬手挡着自己的脸,仿佛被扒光了衣服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一张张面露惊恐憎恶的都是她所熟悉的面孔,街边卖布的货郎,总向她讨糖吃的孩子,被她治好了痨病的木匠,见到她总会红了脸的正义捕头,以及无数没钱看病受她恩惠的穷苦之人。

而这些人此刻却无一不对她退避三舍,看她的眼神仿佛看着什么洪水猛兽。

"杀了她!为我的女儿报仇!"人群中不知是谁先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句,紧接着便燃起了百千城民的怨念怒火。无数的火把向她掷来,周身一片滚烫火海。她无措着,颤抖着,她还没完全修炼成人形,还没等到他来,还没去天尽山见他。她只记得他说要她"但行善事",却忘了那句"多几分戒备"。直至那一刻她都未曾想要伤害谁,只是转身欲往山里跑,而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背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回眸间只看见血肉四溅——老道士一手拿着困住她脚踝的铁链,一手拿着从捕头腰间抽出的弯刀。

他虽不是真正的道士,为了故弄玄虚却也读过几本除妖之载:妖物化为人形,背后颈下三寸存其妖丹,剖之取丹,妖物再无还手之力。

他们砍断了她的腿,划花了她的脸,在她无力保持人形原型毕露后,曾向她要糖的孩子也搬起石头狠狠砸向她。她知道,她再也见不到他。

"那夜之后,他们便成了全城百姓心中的英雄,落于凡间真正的'圣人'——"如今面目全非的女妖幽幽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他们寻了这处废弃的神庙做道观将我镇在这塔中以此向世人炫耀他们的功绩,自此香火不断信徒满门。而我行医济民潜心修炼从未伤人半分!你说,我怎么能不恨?"

滕遇洋却摇了摇头,他们确实,可这些年他们并没有香火不断,信徒也只有寥寥几人,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这塔,也不是为镇你所立。"

青崖脸上闪过一抹空白,怔怔道:"......什么意思?"

滕遇洋看她一眼,"难道你就不觉得奇怪?那两个道士为何取了你的妖丹,却不杀你,反而要大费周折地将你镇在这塔下,给自己埋下一个祸根?"

青崖茫然地望着他,并没有想过这些原因。

"因为他们杀不死你,"滕遇洋缓缓屈身蹲在她面前,将她的手腕抬至她眼前,上面有一道若隐若现的银光,像一个看不见的镯子一半箍在她腕上,"你的身上,有氓灭那家伙的神印。"

听到氓灭的名字,女妖毫无生气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何为......神印?"

滕遇洋望着她道:"结了神印,便是从此有神以身庇佑,灾祸有神替你受,灵残有神替你补,他若不死,你便不灭。"

青崖微微愣怔着,"......原来他,真的是神。"她喃喃道。虽然之前也早已猜到了几分,但亲耳听到,还是不免有几分愣怔,"你认识他?"她仰头,有些恍惚地望着滕遇洋。

"只是旧识。"滕遇洋淡淡说。

"你......可曾再见过他?"她痴痴问。

滕遇洋却笑了,"他已于天界消失了千年。"

"为何?"

转头看看这塔,栩栩如生的四方神兽图,一丝不苟的阵法内设,长廊中的千盏长明灯,连拐角处的结构都是为增强镇压之力精心设计过。

滕遇洋道:"若我没猜错,在你之前,这塔里镇的或许就是他。"

"他?"许是太过不可置信,青崖声音有些颤抖。

滕遇洋起身,抬手一指她身后的一截被挣断的铁链,淡淡道:"那铁链,不是你挣断的吧?"

青崖随他所指的方向迟缓地回头,喃喃道:"不是,这铁链自我被关进这塔里,就是断的。"

滕遇洋点头,不疾不徐地缓缓分析道:"这铁链上的镣铐有三环,你的原型是千足只虫,自然于你并不适用。而他的原型,却正好是一只三足白鹤。"

"况且,这塔分明是出自天界的手笔,封印之强绝不是为了镇一只你这样道行百年的小妖,而是为了囚神。氓灭已同他的主于六界杳无音信近千年,这千年,他或许就是被囚禁在这塔中。十余年前你在这山中遇见重伤昏迷的他,可能正是他冲毁法印破塔而出的时候。只不过......"滕遇洋说着却顿了顿,环顾着这塔,微微露出了些不解的神色。

只不过这故事里还有两处疑点似乎怎么也说不通。一是青崖说她当年被那两个道士挖去了内丹,可她腕上分明有氓灭留下的神印,即便被挖去内丹,此刻没有内丹的也该是氓灭才对;二是氓灭乃无雍的神使,若要将氓灭镇在这塔里,也得过了无雍那关才行。

除非......除非早在青崖被人挖去内丹之前,氓灭就已没有了内丹,而这塔里当年关的不止氓灭,还有无雍。

想到这里连滕遇洋都不禁摇头自嘲地笑了,因为这解释比那两个疑点本身更过匪夷所思。据他所知,无雍可是个同老君同岁曾凭一己之力封应龙的女人,即便如今的西宿监兵殿玦来了,只怕也得联合其他三位上古灵君才能勉强和她打个平手。他实在想象不到,三界之内有谁可以一声不响地将她镇在这塔里。

于是暂且放下这两处怪异之处不谈,滕遇洋只问了些青崖应该能回答的问题,"你体内的魔气,是谁渡给你的?"

她没内丹无法成魔,这观中铺天盖地的魔气都是另一个人留下的,而滕遇洋对这人的身份,已经大概有了答案。

果然,青崖道:"我不知道他是谁,只是大概半余月前,那人忽然来到我面前,对我说——"

——[我知道你为什么被关在这塔中。恨么?怨么?我可以帮你杀了那两个假道士了结怨念,你只需要付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代价。]

"然后呢?"

"我答应了他,他割开了自己的手腕,让我喝了他的血......他说这样可以让我暂时成魔,施以咒术让那两个臭道士不得好死。"

"他问你讨的代价又是什么?"

青崖摇头,"他只说待我心愿了结之后,自然会来向我讨回代价,所以方才,我以为你便是他。"

"他,长什么模样?"滕遇洋一转不转地盯着她的眼睛。

青崖摇头,"听声音,他大概只是个少年,纤细单薄,个子不高......他来时穿着一身黑色斗篷,我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能看到,他的嘴角一直带着笑。"

果然,是殷离那小兔崽子故意布局引他来的,道观出现怪事的消息是他放出去的,道观院墙反放的结界是他做的。只是,滕遇洋还是不明白,他大费周折引他来这塔里又是为了什么?

塔壁震颤,不断有碎石沙子从头顶落下。

"这塔快倒了。"滕遇洋收回飘远的思绪,在一片混乱中淡淡道。这塔本就是一座废塔,靠着残余的阵法勉强将一只没有妖丹的小妖困在其中十年。如今塔中魔气四溢,加之殷离和他接二连三的闯入塔中,能矗立到现在才倒也算是个奇迹了。

"真好。"青崖仰头,笑着慨叹。

"若不饮他的血,你本可以在塔倒之后去找氓灭。"滕遇洋没什么语气道。

青崖却哈哈摇头,"在被挖去妖丹那一刻,我便再不会去找他。"没了妖丹,她便再无法化成人形,若不是眼下还有残余的魔气支撑,她便只是一只蜿蜒在地的蜈蚣。

滕遇洋知道她在想什么,只道:"他既愿意为你结下神印,便不会在意你去见他是以什么模样。"

塔顶已倾,露出了久未见过的天空,虽是无月之夜,却更显繁星遍布。塔散了,萦绕在她身边的魔气便更加快速的散去,她的手臂腰肢笑靥如花正一片片陨落,在那半张杏眼蛾眉的脸彻底消失之前,她微微侧头看了滕遇洋一眼,笑得坦然,又满是遗憾,"看来,你没爱过什么人啊——"你若爱过什么人,便该知我只是一个女子,无论是人是妖,都不愿以最不堪的模样去见自己爱慕的人呵。

塔倒了,轰然塌陷激起了千丈烟尘,原本停落在塔檐的墨鸦"扑棱棱"地展开翅膀四散飞去。塔外候着的小道士们惊呼连连,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一片碎石乱瓦的场景。烟尘散去,废墟之上只站着一个金冠黑袍的男人,冠没有斜,发没有乱,连衣袍都没沾半点尘埃。

"大仙!大仙!你没事吧!"大家爬上塔的断壁残垣,一涌而上将滕遇洋团团围住。跑在最前面的便是被滕遇洋丢在门口的阿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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