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塔倾(中)“遇洋兄!你没事吧?这塔怎地说倒就倒了?这,这......这是什么?”阿柒提了提灯笼,怔怔地看着滕遇洋托在掌心的一只赤红蜈蚣。
“这便是塔里镇着的妖物吧,竟是只蜈蚣精!”有人道。
“看来妖物已被大仙打回原形了,咱们可以放心了!”有人欣喜。
人人眉飞色舞欢呼雀跃时,滕遇洋却什么都没说,只默默走出废墟,找了处草丛将蜈蚣放回了丛林。
阿柒亦步亦趋地举着火把跟在滕遇洋身后,不明白地看着滕遇洋的一系列动作,见他将蜈蚣放回丛林时急急“哎”了一声,脸上露出了几分可惜的神色。
“怎么?”滕遇洋没什么语气的问他。
“没,没什么。
”阿柒挠挠头。
滕遇洋放下尚未沉眠中苏醒的蜈蚣后便转身离开了,阿柒欲言又止地看看滕遇洋,又回头看看草丛中一动不动的蜈蚣,犹犹豫豫地跟着滕遇洋往前走两步,又不甘心地回头望上三望。
纠结再三,最终还是趁滕遇洋不注意,偷偷溜回去将草里那只一动不动的蜈蚣拿手帕包起来,小心翼翼地揣进了怀里。
那头,如获新生的小道士们还在叽叽喳喳地热烈讨论着什么,下一刻,不知谁在废墟边缘发现了什么异物,忽然尖锐地惊叫了起来,“这是什么东西!”其他小道士凑过去一看,也被吓坏了,“干......干尸!”“这里怎么会有一具干尸!”“这身衣服和这把剑......好、好像是大师兄!”小道士们击鼓传花似的一个接一个回过头来,目光齐齐转向身后的滕遇洋,并自觉地队列两行,在他面前让出一条路来。
滕遇洋上前,面不改色地看着地上皮肉干瘪显得面目狰狞的尸首,若不是腰间的佩剑和不同于其他小道士的道袍,根本认不出来他是谁。
很明显,他不是被青崖的咒痕杀死的。
“塔里的妖不是已被你除了吗!怎么师兄还是死于非命?”一个脑满肠肥的小胖子拦在滕遇洋面前怒声质问。
“杀他的并不是妖。
”滕遇洋冷漠道。
“那会是谁?!”一想到这观里还有可以悄无声息便能取人性命的东西,每个人都如芒刺在背再无法平静起来。
惊惧占领了内心,小胖子怒目圆睁暴跳着转身,疯疯癫癫道:“方才你入塔除妖,这里便只有我们师门几人——”说到这儿他忽然诡异地顿了顿,而后缓缓瞪大了眼,失去光彩的眼仁转向了人群之外不远处的阿柒,一字一顿道,“对了......还有他。
”阿柒被他可怖的眼神瞪出了满身鸡皮疙瘩,整个人一惊,慌忙摆手道:“不是我!我一直同你们待在一起,我、我可什么都没做!”性命攸关的时刻,人群中一旦出现值得怀疑的对象,恶意便如藤蔓般在每个人的心里疯狂蔓延起来。
胖子伸手狠狠一指滕遇洋,又指尖一转指向阿柒,尖声道:“方才他刚一进塔,便忽然刮来一阵邪风将我们手中的火把全吹灭了!一片漆黑中谁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定是你们两个妖道里应外合联手作恶,假装除妖,其实只想谋财害命!”气氛紧张,人人头顶都笼罩着一片阴云。
其余小道士也被他突如其来的说法撼动了,倏地向四周散开来,生怕离得近点儿就要变成下一具干尸似的。
阿柒徒劳地张了张嘴,还想向这群人解释什么,不过尚未出声,便听站在人群尽头的滕遇洋忽然阴恻恻地笑了,“呵。
就算我们要谋财害命,你们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牛鼻子又能奈我何?”那个张牙舞爪的小胖子脸色一白,顿时不说话了。
一片雅雀无声中,每个人的后背都湿了一片。
就在大家都以为自己难逃一死的时候,却见那个不知是正是邪的男人轻蔑地冷哼一声,继续自顾自地打量起地上的尸首了。
众人无言,却也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也是,凭人家的本事,要杀他们早都动手了,何必这么大费干戈。
阿柒擦擦额角的冷汗没皮没脸地笑着出来打圆场,“你们看,都说了我们不是坏人了......”众人无语地看着他,心中莫名愤慨:难道坏人会说自己是坏人吗!“那大师兄到底是如何变成了这副模样?”一个年纪不大的小道士哭着问道。
“他是被魔吸干了精血。
”滕遇洋打量着地上干瘪的尸体冷淡道。
这恶人虽没能死于青崖之手,却也算是恶有恶报了。
而那个魔此刻或许正藏在某个角落得意地望着他们,或许早已逃之夭夭,又或许,就藏在这群看似天真懵懂的小道士中。
狡诈得令人恼火。
院墙草丛中的结界还在,观内深重的魔气却已经开始渐渐淡去。
如果这魔真的是他要找的那个小兔崽子,便说明他体内幽冥海棠的效力已经所剩无多,只能靠嗜血来压制自己的魔性。
殷离或许就在这附近,以他想象不到的种种表情冷眼看着这一切,可眼下他暂且无暇继续追寻那小兔崽子的下落了。
在手刃那小子以解心头之恨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去弄明白。
最后看了眼地上的尸首,滕遇洋头也不回地转身朝来时的方向离去,“此地不是修炼之地,你们的师父和师兄也不是什么道人。
现在离开此地去城里学门手艺养活自己,尚来得及。
”再顾不上一众大眼瞪小眼群龙无首的小道士,阿柒连忙跟在他身后,自然地伸手牵住他一边衣袖,边走边道,“遇洋兄,接下来咱们要去哪里?”“天尽山。
”“那是什么地方?”正说着,一群茫然失神呆若木鸡的小道士中突然跳出一人,冲滕遇洋和阿柒离去的背影大声道,“大仙!请带我一起走吧!”“哎?”阿柒率先回过头来,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目光炯炯的小道士。
他对这个小道士有些印象,正是来这里的路上大胆同他们攀谈的那个。
“素敢!当初咱们请他们来是为了救师父,现在师父死了,大师兄死了,连镇妖塔都倒了!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到底是大仙还是妖道!你就这么跟他们走,不怕他们路上害了你吗!”还是那个小胖子,说得竟也不无道理。
这观中的小道士们并非无父无母的可怜孤儿,而是城中人家专门花钱送他们来跟大仙修道的,跟其他人家花银子供孩子去书堂读书是一个道理,都图一个望子成龙。
试想,天下状元郎三年才只有一个,修道做神仙却是没有名额限制,官爵之位不能世袭,做了神仙却能保佑子孙万代!当然了,也不是人人都能得道成仙,但也没关系,当不了天上的神仙,学些道法回来在人间再开一间道观,替人除灾收些香火钱也是饿不死的。
这么想来,寒窗苦读十年很可能会落个百无一用是书生的下场,入观修道却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听起来好划算一笔买卖!以至当年在业城,一时之间修道之人比读书之人还多。
当初那两个骗子在业城靠陷害青崖而名声大噪后便立马搬进了这座不知何朝何代的神女庙,将门口的匾额换一换就当做了自己的老巢。
“除妖”一事他们是不干了,毕竟真妖他们也不是每回都有这运气可以除得来,假妖又需他们装神弄鬼自编自演。
费时费力不说,还有露馅的风险。
于是那老道士眼珠子一转,当即决定“开学院”!打着殿中各路神君的名号在民间大肆招揽门生学徒,一度赚得盆满钵满。
可这不知何朝何代所建的神庙似乎本就是个受到诅咒的地方,一年到头总有学徒或生病或死于非命,渐渐的,风头一过,便愈发寥落起来,只剩几个从小在道观长大的小弟子还留在这儿。
那个叫素敢的小道士便是其中一个。
听了那小胖子的话,素敢并没有动摇,却是阿柒仿佛松了一口气,也笑着劝道:“我们这一去恐怕是风雨兼程风餐露宿,条件艰苦得很,你年纪尚小,还是下山回到家人身边吧。
”素敢却坚定地看着他们,摇头道:“我没有家人。
”“哎?”阿柒愣了愣。
“除我以外,师兄们都是有家可回的,而我离开了这观,便无处可去了。
”那个小胖子脸色变了变,不说话了。
“你没有家人?”这话是滕遇洋问的。
那两个骗子招揽门徒便是为了赚他们的学费钱,这个小子若是没有家人,便无人帮他付银子,那两个财迷心窍的假道士如何会让他留在观里?素敢低了低头,轻声道:“从前......是有的。
”“可去年村子里忽然发生了瘟疫,所有人,都死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