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乔乔开始头脑风暴。
到底为什么，计划突然脱离了掌控？
想到先前秦王对《韩非子》的喜爱，以及白天召见了韩非。
那么晚上传召自己,也是为了证明他对韩非的看重，对韩国的看重？
可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对劲。
就算是为了巩固关系，一夜之间就到侍寝环节，流程cue得也太快了吧！
“公主，到了。”很快就到了书房门口,赵高轻声道，“大王正在里面等您。”
乔乔望了望熟悉的大殿,心想这里我和你一样熟。
她稍微松了口气，这个点，君上果然还在搞事业！
可往日里黑布蒙面地进来,绝不会有此刻这般心境。
乔乔：【那应该不会酱酱酿酿了。】
系统：【怎么感觉你还有点失落？】
乔乔：【……？】
她被赵高安排在一旁的座上,一抬头便能看见秦王的桌案上堆了高高的奏折简牍，每日皆有一车一车的简牍送进来,再一车一车地送出去。她来时已在心里模拟了数百个问题,若秦王盘问，她定能回答得无懈可击。
只是左等右等，秦王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书案上，并不看她，更别说问话了。
眼力见极强的赵高很快端来了几盘点心：“公主若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尽管吩咐奴才便是。”
说是点心，其实是稻粢、蜜饵做的饵饼，味道粗糙了些。战国的美食确实匮乏,也就烤牛羊肉好吃些,但没有调味料。怪不得同行们穿来战国总要带上好些辣椒、孜然。
不过乔乔并没有挑食的习惯,她等得无聊，随手拿起一块饵饼叭叭吃了起来。
别说，还挺香。
她吃得也香，看得旁边的赵高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公主，莫噎着。”赵高又贴心地将茶水端至乔乔嘴边，“喝点热茶。”
点心的香气很快飘散开来，淡淡的充盈了整座大殿。乔乔正吃得投入，并未瞧见一刻不停地批阅简牍的秦王已放下手里的笔，正在看她。
而乔乔正对赵高道：“若蜜再多些，甜一点，就更好吃啦。”
听到这里，秦王唇角勾起淡淡的笑容，一向不怒自威的帝王，竟也多了几丝柔情。
待乔乔注意到案上投来的目光，扭头望过去时，秦王已再次提笔，低头开始新一轮的政务。
她舔了舔留着甜味的唇角，又摸了摸吃得微微鼓起的肚子，随着困意渐渐涌上来，眼皮子不由自主地耷拉了下去。
先前做秦王的侍卫，站在暗处，尚能摸鱼打盹。
如今大喇喇坐在烛光之下，又有赵高等人在旁边服侍着……但乔乔还是能睁眼睡觉的！
于是在围观群众眼中，只见吃饱喝足的公主正襟危坐，腰背挺得笔直，纹丝不动就算了，就连眼睛也一眨不眨。
……还能有这种操作？
乔乔的瞌睡打得正酣，感觉身体轻飘飘的即将飞出大殿时，只听耳边一阵轻唤：“公主，公主？”
“三……三更啦？”眼睛睁得太久，着实有些累了。乔乔轻轻眨了眨眼，泪水便积蓄在盈盈眼眶里，看上去着实楚楚动人，惹人心怜。
赵高心道，怪不得秦王一眼就相中了这位公主：“还早呢！是大王见公主乏了，请您去偏殿歇息。偏殿凿了座冰墙，惬意凉爽，正好入睡。”
终于能睡觉了！乔乔慢悠悠打了个哈欠，又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正准备起身，突然想到睡……睡觉！
又想到赵高说的“侍寝”。
！！！
她立刻清醒了过来，起到一半的屁股啪嗒又坐了回去：“无妨！我还不困！还能熬！”
赵高既能当秦王肚子里的蛔虫，察言观色的本领也相当不错，立刻道：“大王今夜歇在正殿。公主且安心睡个好觉。”
其实赵高也不明白，他能一眼瞧出秦王对韩国公主的不一般，可到了这时候，又不明白大王这番操作是何意。大王的后宫本就同冷宫无异，而大王对这位公主，同以往的任何一人都不太一样。
“那你带路吧。”乔乔看向赵高，一眼看出了他揣测圣意的小心思。
赵高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唤宫女扶公主起来。
秦王的神色一直淡淡的，只在乔乔转身离开时，才又无声地弯了弯嘴角。
乔乔则想的是——是她的错觉吗？
似乎君上批阅简牍的速度比她来时更快了，工作效率大大提高了不少。
此时正值酷暑，偏殿内的冰墙久冻不化。炎热的微风从冰墙上的小孔吹过，带来凉风习习，此等享受在偌大咸阳宫可以说也是非常难得的。
这一觉乔乔睡得神清气爽，等回去时，韩非却是满脸焦急地等在了门口。
“吃了好吃的？睡了个好觉？”待乔乔将昨晚之事细细道来，这下，就连韩非也不知道秦王究竟是何用意。
结果到了晚上，秦王又来请人了。
这回，她的座位甚至还往前移了一点，同秦王更近了。
乔乔：“……”
至第三日，又近了一点。
第四日……
第五日，乔乔终于忍不住了，对赵高道：“干脆你把我的桌子和大王的拼一起得了。”
赵高脚步一顿，还真仔细思考起此等方法的可行性。
连日相处下来，秦王不再只沉默地批阅文书，偶尔也会同乔乔说说话，聊的大多是在韩国的一些趣事。
这一日，秦王突然问她：“今日想吃什么？”
欸？
吃了好多天的点心，确实有些腻了！乔乔眨巴着杏核似的大眼睛：“想吃烤肉。”
自从郑国渠落成后，秦国农作物便丰富了起来，不仅多了许多种蔬菜，秦人还种起辣椒、孜然、洋葱……烤肉也就更好吃了。
秦王淡笑应允：“好。”
冒着热气的炭火炉子很快抬了上来，赵高正要动手，秦王却挽起袖口，接过了他手中器具。
充满油脂的牛肉滋啦啦摆在烤盘上，一遇高温立刻蜷缩，醇香四溢。
真没想到君上的烤肉技术竟如此厉害！
在乔乔咂砸嘴的目光中，秦王夹起一块最为厚实细腻的牛肉，置于她面前。
蘸点辣椒面，再包进菜叶子里，乔乔包肉的技术也极为娴熟，第一口肉是最好吃的！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报！”
原来是前线战场送来了加急公文。
秦王擦了擦手，只是简单的动作，却端的一番矜贵雍容的气度。再接过竹简，立刻摊开看了起来。
这本不关乔乔吃肉的事，可秦王高大的身子却微微偏了过来。她一抬眸，琼鼻几乎能磕到君上的下颚，而她轻轻的吐息自然也微微喷洒在秦王颈上，连带着帝王心中也起了细微的痒意。
乔乔动作僵了片刻，在极为剧烈的天人交战后，终于带着强烈的不舍，将小心包好的肉送了过去。
柔软的指腹滑过唇边，秦王心下微微一动，触及那指尖上的淡粉，眸色却是微沉。也不知这抹樱粉含入唇中是何滋味。
这念头转瞬即逝。
可随即，他的舌头却有些动不了了。
辣椒面……蘸得有点多！太辣了！
乔乔心里虽舍不得这第一口烤肉，还是忍着心痛，眉眼弯弯地笑道：“好吃吗，君上？”
秦王不着痕迹地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缓了一会儿才神色如常道：“嗯。”
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好吃。”
“嘶！”可乔乔却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她这才发觉……这到底是什么品种的辣椒啊！
再看看神色自若的秦王，原来君上竟这么能吃辣！在吃辣方面也不是凡人啊！
*
这一日，韩非正在街上闲逛。
在秦国已有一段时日，他这才发现这里同他先前所认为的有很大不同。
比如秦律虽然严苛，却莫名同他的法家思想非常契合，他没能在韩国实行变法，却意外地在秦国看到理想世界的缩影。这里的街道一尘不染，百姓谈笑风生，耕种、织布、做工皆井然有序。
秦王强令各国商贾与秦国进行贸易必须使用秦篆，在六国人眼中是秦王蛮横嚣张。而在秦国，这反倒解决了层出不穷的商贸争议，越来越多的六国商人喜欢来咸阳做买卖，街上兵器盐铁珠宝丹砂座车战马等等应有尽有，看得人眼花缭乱。
而令韩非眼前一亮的，当属黑光熠熠的各种铁器。
这铁器，韩非是见过的，并且见过不少，因而他一开始并没有多少讶异。
毕竟在韩国宫殿，乔乔已同他展示过铁器的锻造难度之高，尚无法大量投入用作兵甲。就在韩非欣赏了几眼，便要走过时——
又是熟悉的一声脆响，那铁剑只轻轻一挥，便将一樽青铜器削下一块。
打铁的匠人高兴道：“这把成了！”
又是咣咣铛铛一阵响声，竟有数十把铁器摆在了日光之下。
只见铁匠一一挥起：“这把也可以！”手起刀落，它们削下青铜器具皆如削泥土一般。其锋锐程度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韩非表示有被惊到。
不是说铁器难淬炼，大多都冶炼失败了吗？他在韩国可从未见过如此高超的工艺！
他并不知道，乔乔回到秦国不久，便发行了《钢铁是如何炼成的》，广受好评。
她对自己新发明的技术越发自信，毕竟由她研究出的铁剑可是经过了两大名将王翦与李牧的双重认证！
如今秦国有了冶铁的技术，一阵前所未有的不安感自韩非胸中扩散开来。先前他劝秦王先攻赵或楚，一是赵国为秦死敌世仇，而楚国国土最为广袤；二是弱小的韩国愿一直做秦国的附属国，且对秦毫无危机可言。
如今形势却变了，秦国掌握了冶铁技术。
而韩国的铁矿资源最为丰富，甚至拥有全天下最大的铁山。
若秦灭韩国，便拥有了全天下铁矿的命脉。
韩非浑浑噩噩地走了一路，想着他能为韩国最后所做的事情。
秦王或许愿意放他归韩。但韩非自愿赴秦的那一刻，便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若说他唯一的牵挂……
乔乔再见到韩非时，一眼瞧见他失魂落魄的脸色：“怎么了王兄？是秦王欺负你还是李斯欺负你？肯定是李斯，我这就帮你揍他去！”
“不……都不是……”韩非这才清醒过来，连忙拉住乔乔。待看着妹妹天真的娇颜，一时感慨良多，突然道：“秦王待你可好？”
这一问，可把乔乔问倒了。毕竟二人虽名为兄妹，但那都是假的，关系从来也说不上亲近。
他为什么突然关心自己……
乔乔再看向韩非，对上他眸中掩藏不住的忧虑，再联系历史，终于明白过来，兄长怕不是要开始diss了！
一旦diss便要得罪朝中重臣，保不准还会得罪秦王，他这是怕牵连自己！
“害，王兄，我能自保！”这回乔乔说的可是大实话。
话虽如此，韩非却只是笑了笑，甚至罕见地伸出手来轻轻抚了抚乔乔的头，虽然他的手在半空停了一瞬，因从未做过这动作而有些不知所措。
乔乔也因着突如其来的关心而僵硬片刻。她知道了！韩非必定以为自己方才说的是在安慰他！
乔乔可不想做韩非饶舌路上的绊脚石，这是历史上多么重要的一笔啊！韩子的文采与奇策，决不能因她而埋没！
想到这里，乔乔左顾右盼，终于将视线落在花园中一座假山上。
这石头少说也有三百来斤，正合她的心意。
来了，她的绝活！
乔乔对韩非做了个“稍等”的手势，便屁颠屁颠跑了过去：“王兄，我真的能自保！”
她一边说一边抱起了假山，在后者无比震惊的目光中，轻松无比地举过了头顶。
韩非：！！
他久违地体会到韩王安的心情，果然，妹妹真乃神人也！
没有了顾忌，韩非再写《韩非子》时果然了无牵挂。
期间，他还为韩国做了最后两件他能做的事。
其一便是diss了郑国，他建议秦王杀了郑国，重用宗室。
毕竟郑国背叛了韩国，站在韩非的角度，他确实是个可恶的“卖国贼”。
可郑国之于秦国的功劳，不仅秦王，全秦国的百姓们皆看在眼里，这一上书反倒给韩非自己落了个“孤忠”的名号。
这之后，韩非又diss了姚贾“拿着国库的公有财产进行私交”。
毕竟当初在邯郸，他的合纵计划马上就成功了，却被姚贾这么一贿赂而功亏一篑。
可惜姚贾多次破坏六国合纵的各种功劳秦王同样看在眼里，他选择信任姚贾。
于是乎，韩非入狱了。
乔乔听见满朝都在议论：“以韩子才能，一个能揣测出君王之意的人，若不能被大王所用，那便只有死了。”
“韩子败在过于孤忠，若非他生在韩王室贵胄，定能为我大秦所用。”
各种言辞纷纷扰扰，直到——秦王赐死韩非。
那一日，乔乔久违地见到年轻的帝王孤立于高楼之上，久久沉默。
上一回如此，还是秦王加冠典礼的前一日，那时他亲生母亲赵姬联合嫪毐欲杀他并夺取政权。
如今乔乔依然站在秦王身后，虽然换了个身份。
“乔乔。”秦王突然转身唤她。
*
咸阳，监狱。
“师弟，你这又是何苦？”李斯急得在韩非面前打转，“你若能说两句好话，别再如此固执，也不至于沦落至此，还惹上杀身之祸啊！”
话虽如此，可他们都知道，韩非若不固执，那便不是韩非了。
李斯自知已无力回天，只得频频摇头，从篓中取出酒来。
没想到今日竟要亲自送师弟上路，李斯强忍住眼泪，倒酒的手却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刚倒满的酒杯洒了一半出来。
“师兄，我自己来罢。”韩非倒是神色自若地从他手里接过杯子。
只是他的手攥住冰凉的杯壁，想要将杯子从李斯手里抽出，可对方依然死死攥住不放。
韩非唇角挂着凄苦的笑意：“师兄，给我罢。”
李斯不语，手上的力道并无放松分毫。
韩非又道：“师兄，给我罢。”
李斯急道：“你可知……”
韩非叹道：“非知。”
就在二人于一派悲凉的气氛中互相角力时，脚边的地板却砰地颤动了一下。
二人：？？？
韩非喃喃道：“是……是这酒的幻觉吗？我怎么看见地动了……”
李斯回答他：“你还没喝……”
二人看看酒杯，又看看地面。
就在这时，只听得更加剧烈的砰一声，地面竟炸开一个不大不小的洞。
一个脑袋……不，是一只乔乔从洞中钻了出来。
韩非&李斯：！！！
“啊呸呸呸！”乔乔抖了抖扬起的灰尘，又拍了拍灰蒙蒙的脸蛋，露出白皙粉嫩的脸颊，这才灵活地翻出洞外。
“你们是不知道这密道有多长，多难挖！哎哟喂，渴死我了！”
乔乔一眼看中李斯手中那晃动的液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闪现晃到对方面前。
她的速度向来很快，以至于李斯未有所反应，她已端起酒杯，一仰头——
吨吨吨！
杯中酒已被乔乔喝了个一滴不剩。
韩非：“……”
李斯：“……”
二人纷纷瞪大双目，急欲开口说些什么，又因为从未见过如此场面，震惊到吼中卡壳，只能张大嘴巴，“啊啊啊”地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这期间，乔乔看到李斯另一只手上还有一壶的酒。
她自然“接”了过来：“谢谢。”
吨吨吨吨吨！哈~
“不不不……不能喝！”待乔乔一饮而尽后，李斯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缓过神来，急出汗道：“这酒有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