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触动了什么机关,突然床板一翻我直接栽下去,沿着滑道一路抵达地底通道。
眼睛逐渐适应黑暗。
心跳和血液流动声音,在安静的环境中格外刺耳。
我松开被子,忍不住双手拍拍脸,让懵懂的脑袋清醒一点。
地下是一个人工开凿出的空间,位于洋馆下面的山体里。也许,真理教就是通过这条暗道与芝谷家频繁秘密联系的。
“不许动!”
随着一声警告,我的嘴角微微一抽,手|枪就顶上我的额头。
血管在冰冷的触感下轻微跳动。
紧接着突兀的光源照在我脸上。
“禅院小姐,你给我带来了不少惊喜。”芝谷英士“呵呵”一笑,拿手电筒对着我。
他已经洗掉那身矫揉造作的文青气了,干练冷静:“看来我们的缘分不错。”
我在他的示意下举着双手站起来。
“可以放过我吗?”
“当然不行。”
五条悟选择了最简单也是最粗暴的方法,以手算引力公式,把整栋洋馆拆掉了。
只可惜我还不是咒术师,否则我们可以更快汇合。
刚逃出了魔女之宴,这下又撞到芝谷英士手里。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我叹了一口气:“芝谷先生,你误会了,我与你无冤无仇。”
“你该感到庆幸,否则你的脑袋现在已经开花了。”他冷冷地说。
他现在暂且无家可归了。
芝谷英士从怀里掏出一个手电筒给我,示意我走到前面:“不要在我面前耍小聪明,心肠歹毒的女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过你。”
我打开手电筒。
“芝谷先生,这是哪里?”
“你知道吗,这条暗道原本是不存在的,这里正是传说中通往黄泉的狭路,地下的场景已经变了……洋馆下面的我来过好几次,没有一次是现在这样的。”
“封印终于解开了。”他露出痴迷的表情:“我就知道它是存在的,我祖父费尽心思想要掩盖的真相就在前面。”
“只要顺着这条路前进,一定能找到那个地方。”
“那是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
“走吧,让你见识……”
“【黄泉之国】。”
地下暗道错综复杂,是地质形成的天然迷宫,像蛛网一样勾连着。
有的地方看起来还算正常,有的地方狭窄得像肠道,连芝谷英士都有好几次走错路。
他依靠着手表自带的指针,调整方向,心态肉眼可见地变得越来越差。
“说到黄泉,最有名的就是伊邪那美的传说了。”
我被挟持了,并不感到紧张。“伊邪那美死后,灵魂被丈夫伊邪纳岐囚禁在黄泉比良坂,成为仇恨人类的神明,每天都要杀死一千个人类,从此黄泉就成为恶神的居所。”
“芝谷先生,你却要前往黄泉之国?”
“对!伊邪纳美既是创世神也是邪神,一旦到了那种地方,鬼才知道会变成什么?只有在那里,才能够找到魔女,我无论如何都要过去。”
“芝谷先生,您太妄自菲薄了。”
我更正他的说法:“——你不止要找到魔女,还想要获得她的许诺,得到她的知识和黄金。”
芝谷英士激动地说:“我才有资格与魔女交易,我祖父年纪大得就要入土了,这一代里与魔女交易的人本来就是我。”
“已经到这里了,您非得拿出自欺欺人的话术不可么?”我嗤笑。
“恶龙抢夺财富,抓走纯洁无辜的女孩,释放残暴,令无数人瑟瑟发抖。直到勇者站出来,把剑插入恶龙的心脏。勇士站在恶龙的尸体上,为获得闪耀的珠宝和女孩的爱情欢呼,最终他也会被龙血污染,长出鳞片、触角和尾巴,变成新的恶龙……恶龙是幻想出来的神话生物,屠龙的故事却代代流传,只要稍微深究,所谓的‘恶龙’的身份,就能呼之欲出。”
所有的故事都可以在现实里找到原型,这是故事生命力的来源。
“为什么要跟你解释?你想要我承认什么?你这种人怎么可能理解我的心情!你这种头脑简单的笨蛋凭什么这么说话!”
芝谷英士烦躁地踢着脚下碎石,不甘示弱。
“跟渺小的人类个体相比,欲望是一个永生者,人类只能跪伏在它脚下,或者像个穴居人一样躲藏。如果人类也是永生的,自然可以一直跟欲望战斗到最后。你还想要什么,难道要永远恐惧它的存在?”
“我只不过做了我本来应该做的事情,你懂什么!闭嘴!”
“我知道这个世界有多烂,我们是这个世界的幸运儿,总得追求点进步吧。”
“……”
听到他不好好说话,我本能的“读心癌”又发作了。
虽然我是个铁谜语人,我真的很讨厌有人在线说谜语。
“你没资格!你就跟猫狗差不多,只不过是更好看一点的宠物!你什么都做不到,只会说大话!”
“总比完全没试过就被臆想的困难打倒好。”
我格外没人情味地说。
“呵呵,随便你怎么说吧……你这种女人,毫无同理心,谁也不爱,所做的一切只为了找乐子,完全轻视自己的生命。”
“你只是觉得这么大的笑话自己不看看说不过去而已,哪怕装作正常人也只是为了看笑话罢了!”
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
我就不客气了。
“随便我是吧……你对芝谷制药了解多少,董事会有多少人听命你,你能看懂忽悠画饼的报表和ppt吗……把自己塑造成有知识有品味的青年,逃避现实,觉得自己出淤泥不染,把自己的命运交付给不由自主的力量,只为了满足自己的道德感……”
“连自己的核心业务都外包出去了,你居然也好意思说自己是芝谷的继承人。”
“我很惊讶。”
“一个人有野心,有能力,有背景,令人艳羡,竟然没办法做一个对世界有益的人。”
芝谷英士惊呆了,呼吸骤然急促,好像哮喘病发作了一般!
在他彻底发飙前,我就抢先一步躲在障碍物后面。
“闭嘴!你懂什么?!有什么资格说话!”他大怒着挥舞着双臂,看起来像是要给我一拳:“我很快就要成功了,黄泉之路很快就要被我走通。我会变身魔鬼,把所有人踩在脚下!”
“做鬼是很凄惨的……”我扒着石柱幽幽地说。
“怎么可能呢,你连人都做不好,怎么可能做鬼呢?”
芝谷英士呆若木鸡。
“……”他破防了,好弱,这种人还想跟邪|教手拉手做塑料朋友,真是有够普信的。
“都是你的错,我跟灰原先生好不容易才有两天假期,都浪费了。”
我举着手电射向他眼睛,一边跑一边喊。
这波啊,是社畜人的愤怒。
跑过一段距离,我关掉手电,暗道变得更加昏暗。
他如梦初醒地追赶在后面,竟然啪地摔倒了,先是大腿滋溜踢得老高,接着是变成跨步的姿态,双手乱摆,腰部左右摇动,西装下摆热情起舞。
一团亮光喷出,跟着震耳欲聋的枪响,是手|枪突然走火。
卧槽!
我条件反射地蹲下抱头。
感觉子弹壳在狭窄的山壁回弹,清脆响亮。
空壳滚落鞋边,滚烫的残壳与潮湿的地面滋出水汽声,我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身子,手电发出光源,扫在他倒地的身体上。
颤动的手臂艰难地抬着枪头。
“我认输了,请务必原谅我的失礼。”八壹中文網
他哼了一声,过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
揉了把脸,手插进头发理顺。
他并没有急着应付我,左右张望一番,似乎在寻找什么。接着走到某处石壁蹲下来,摸索到了电闸开关。
光线亮起来,我感到一阵不适。这段路布置着氛围感十足仿古庭院灯,相隔不远处还有座漆红的鸟居,在幽深的山洞隧道并不神圣,只显得荒凉诡异。
我们都很有“礼貌”地没有提刚才的事。
穿过鸟居不远,竟然是一座建在山壁间的螺旋塔,人必须沿着海螺状的楼梯走到顶,再向下走到对面悬空的浮桥。
走出螺旋塔,顺着灯光的指引,我们走到一扇打开的大门前,这里看上去是个简便的住处。
芝谷英士举起枪,对我比了个眼色。
我的嘴角抽了一下。
在分工明确的场合,我就只能当炮灰是吧。
房间里依稀有个人影,走进了才发现,里面坐着的人已经是一具干瘪的骷髅了,不知道抱着怎样的恶意趣味,才让他一直待在这里。
芝谷英士把保险柜打开,取出里面的资料快速翻看。
“想知道这是什么吗?”
“似乎是能让我掉脑袋的东西啊。”我叹了口气,忧郁回望离时方向。
“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介意分享一下吗?芝谷先生。”
芝谷英士用阴谋得逞的口吻说:“这是一份,太平洋战争时期的——人□□易记录。”
“每副健康人体的每个器官,都很美丽,并且昂贵——能救命。我没资格参与家族的核心业务,并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任何光鲜亮丽的东西背后,都有不能见光的影子。至于现在,这些黑色产业依然存在,大概转移到东南亚了吧。”
“这一份资料写着芝谷捐赠扶助的孤儿院,我们会挑选有才华的孤儿重点培养,他们不少人都成了芝谷家的商业间谍。”
“这一份是给政要服务的名册……”
“这一份是《关于动物人类进化评估及相关问题》的报告……”
……
每一页薄薄的纸上都流着血,横竖都写着【吃人】。
“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他突然问。
我们都闻到了空气里稀薄的血腥味,是从前方的黑暗飘来的。他不再关心纸面材料,命令我继续朝里走。
隐隐约约,似有凄清歌声。
“芝谷先生,您看起来衣食无忧,也不是醉心名利场的人,既然已经打定注意要逃开,为什么现在又要主动给自己套上绳索。”
他噩梦里残暴的亲爹,无疑对他的心灵造成了难以逆转的变化。
“你就那么想得到真理教,以及它所信仰的魔女的力量吗?”
我们都看见了流淌在地上的血。
大约有十来个人,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才被杀死的,被硬拗成忏悔的姿势,惨白僵硬的手指合十,从斗篷露出来。
充满恶毒的诅咒,比任何死亡都要邪恶。
从狭窄的岩缝,我看到了。
一轮被吞噬的月亮。
月见里。
这里就是——
【黄泉】。
月见里黄泉。
到底描述的是一个地方,还是真实存在的某个人呢?
我迅速找到了声音的来处,那是一个日式庭院,幽深恐怖。
萧森诡异的音乐,演绎着如同抽泣般的国民歌曲《樱花》。
日本小调的不和谐音程,轻易营造了凶煞惨淡的气氛,让人忍不住怀疑听众的精神状态。
“樱花啊!樱花啊!
暮春三月天空里,
万里无云多明净。
如同彩霞如白云,
芬芳扑鼻多美丽。”
“你们来了啊。”大暮鸣一似已等待多时。
“尤其是你,禅院小姐,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查出黄泉的秘密。”
他身边站着失踪已久的葵音,与伪装得开朗的茉莉不同,她脸上总带着忧郁懦弱的神情。
“我当然想知道你们的秘密,大暮先生,您表面上服从命令,可心里从没有有把自己看做芝谷的一份子。”我向他走去。
“这只是你以为,没有证据,是诽谤。”
“我看到了……祖父的遗嘱。”芝谷英士悲愤地说。
“哦?”
我也扬着头竖起耳朵。
“别装模装样了,祖父老糊涂了,竟然把他持握的绝大多数股份转给了你!明明我才是芝谷家的真正继承人。”
“你原本是我们芝谷养的一条狗,却有了不应该有的想法。”
大暮鸣一喟叹:“真是个可怜的孩子,你想要怎么做呢?”
“我还记得你对我说的话,大暮先生,过去我一直很尊重你,因为你是唯一会记得我的生日,专程给我准备礼物的人。你说过会一直对我好,因为你是个孤儿。我一直以为你是真心的,没想到却是条养不熟的毒蛇,窥觊我们的家产!”
芝谷英士气急败坏:“给你!都给你好了!我不欠你!”
啊这。
他继续说:“别以为这样就算了,我只是大度地不跟你计较,你以为能过我父亲那关吗?属于我们芝谷家的东西,你永远拿不走!无论黄金、魔女、芝谷的未来……”
“葵音,现在到我这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