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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仙,你想死啊?!”
红裙少女再次开口,语气凝重。
少年默不作声,只是笑了笑,坚持问道,“到底能不能伤到了三境修道之人?”
此前,少女无意间流露出来的心思,让许仙得到了许多关于赵胄的推测。
玉宫朝太子、三境涅槃修道之人……
腰悬虎符,必然握有兵权。
最为重要的是,许仙得知一点,对方不敢轻易破境。
红裙少女叹息一声,认真道,“确实能伤到,但你要清楚,来此地的人,不管是不是仙家道统还是世俗王朝的人,都会携有师门传下来的重宝,玉宫朝家底不厚,那只是相较于山上仙家道统而言,但比起只有几百年历史的大晋还是要殷实许多的,所以赵胄的身上必然会携带一两件重器,哪怕只是仿品,也能轻而易举的杀了你。”
许仙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如果是隔着很远动手呢?”
红裙少女摇头,郑重其事道,“许仙,你要清楚,赵胄不可能是一个人来此地的,他身后必然跟随着护道之人,只不过这个人碍于某种平衡,被截留在了此方天地之外而已,但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护道人必然会出手的。”
许仙嗯了一声。
少女耐着性子说道,“你要清楚,对于站在山巅上的人来说,像你这种人,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而已,为了你而得罪一个世俗王朝,是很不划算的一件事,别指望着什么‘众生平等’,那不过都是些象牙狗屁,真到了那个时候,没人会帮你一个毫无背景的人。”
少女满脸怒意,咬牙切齿。
因为她发现自己说了这么多,对方似乎根本没有听进去。
“曹姑娘,我如果不先动手,他也不会放过我。”
少女作为旁观者,大概也清楚。
其实,玉宫朝赵胄的一言一行,反而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唯独让她惊讶的是,许仙的反应。
他想杀赵胄?
钟鸣鼎食的天潢贵胄看底层人的眼光,如同看蝼蚁一样,不仅仅是无视蔑视那么简单,而是那种能将其牢牢把玩弄在手心之中的掌控!
对于赵胄而言,他想要的东西,就必然要想方设法得到手,在这个如同无法之地的镇子里,最简单的方法,自然就是杀了忤逆自己意思的许仙了。
红裙少女挥了挥手,语气冷淡道,“你要想死,那就去送死得了。”
玉宫朝的那条豢养了八百年的护城老蛟,名气算是很大了,道行也很深,杀一个蝼蚁,更是不在话下。
许仙转身去了后院,在后院淋了雨,他才感觉到了一股后知后觉的森然凉意。
他抹了一把脸,转身又找到了红裙少女,“曹姑娘,我这次出去,即便侥幸不死,也会钻入五君山里面躲几天,最多两天的时间,因为二月二之前我肯定会回来,如果没回来,那我大概率是死在了外面……”
少年顿了顿,继续道,“如果二月二之前我没回来,那请曹姑娘通知一声照妖街的李六九,让他爹带着后院水缸里的小蛇送去商湖,只有这样才能救下他一家人的姓名,对了,李家的位置不难找,曹姑娘打听一下就知道了,曹姑娘一行人对我家宅子这么感兴趣,我想其中肯定有什么不便与人说的讲究,如果我死了,宅子就送给姑娘你了,不过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务必要照顾好丫头沈鲤……”
少年婆婆妈妈交代了许多事情,红裙少女蹙眉,“你,这是在交代后事?”
少年苦笑一声,不置可否。
对方又问道,“许仙,你为什么这么笃定,那个赵胄就一定会杀你?仅仅只是他随口所说的三言两语?”
许仙微微摇头,“不是。”
他转身回到后院,没有给少女做出太多的解释。
实际上,在许仙见到马忍洲被浓眉少年赵胄牵着走出镇水街的时候,他就已经意识到对方不可能善罢甘休。
就是一种直觉,没有任何根据和来由,如果强要解释的话,大概就是在许仙眼中看来,赵胄和马忍洲这两人在某些方面,有相似之处。
很早之前,许仙去后街的时候,偶然之间见过几次马忍洲的怪异行为。
一只狗路过马忍洲的身旁,无缘无故就被这个年仅七八岁的孩子,拎着木棍,撵了一路,最后堵在胡同尽头,乱棍打得后腿瘸了才肯罢休。
马忍洲打狗,并非是因为那条狗能够威胁到他,而是因为他在这个过程中找到了乐趣。
还有一次,许仙在河边见到马忍洲蹲在那里,从枯水期的积水里捞出一条条鱼,然后放在石头上,生生给捣烂了。
许仙曾想去阻止他,但马忍洲抬头回了一句‘我就想看着它们死在我手里,关你屁事’?
其实,马忍洲对待那些河里鱼的态度,何尝不像赵胄对待他的态度?
漠不关心。
如同‘蝼蚁’,大概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取乐的工具而已。
少年洗了一把脸,冲刷掉了浮于表面的紧张。
他回到房间,取下挂在墙壁上的那张牛角弓,还有一把柴刀。
这些东西,许仙爷爷制作的,传到他父亲手中,又传到他手里,每年开春干燥的时候,许仙都会拿油擦拭涂抹一遍,防止开裂,每逢上山的时候,许仙都会带在身上,无论是披荆斩棘,还是遭遇猛兽,这两件东西功不可没。
他将牛皮箭袋背在身后,然后弯腰用布条将小腿全部绑紧,牛角弓挂在肩膀上,柴刀别在腰间,趁着雨夜,许仙走出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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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晃荡了一整天。
饿的两眼发昏的陈河图,终于隐约见到了镇子的轮廓,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这位斯文儒雅饱读诗书的年轻人,如今面色愈发苍白了起来。
车厢里,鲜血纵横,涂抹的到处都是,渗透出来的鲜血滴答了一路,这才逐渐有了干涸止住的迹象。
一具差点被力劈成了两半的人,正一只手扒着车门,半倚在那处,鲜血涌入喉管,只能让此人发出呜咽声,一双锐利阴鸷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陈河图。
陈河图深吸一口气,面色惨白如纸。
车厢里半躺着的那位,便是那位随他同行的大晋朝廷的老马夫。
陈河图到现在才知道,这位老马夫实则是一位竖貂阉人,被劈开的朴素衣服之下则是藏着一件如血一般的朱红袍子。
此刻,老马夫伤口处的血肉正在不断重新生长出来,有阵阵细微的声响,不久之前的伤口,要远比现在还要狰狞恐怖。
陈河图颤声安慰道,“马上就要到了镇子上了,再撑一下。”
对方没有理会,只是蹙眉凝视着贯穿全身的那一道整齐的剑伤,显然承受了巨大的痛苦。
而起因,则是来时路上,发生的一件小插曲,让陈河图印象深刻。
在五君山外很远的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下,陈河图见到了一位端坐在路边石头上的黑衣少女。
少女年纪不大,约莫十六七岁,背后背着一把狭长的剑鞘,而腰间则是悬挂着一把刀。
剑鞘随风,喷薄出一缕缕如同实质一般的剑气。
剑气纵横而起,环绕在黑衣少女的身边,将四周的崖壁切割出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痕迹。
陈灵官好奇的是,少女身边并无剑,唯有腰间的一柄狭刀,仅仅一枚剑鞘,就能涌出无尽的剑气。
马车路过少女身旁的时候,陈河图本想停马询问少女一番,若是对方也是想去镇子上,那他大可做个顺水人情,捎对方一程。
只是没等陈河图有所动作,身形就恍若僵硬住了一般,根本无法动弹。
回头看去,老马夫一只手搭在他的肩头上,后者微微摇头。
等走出很远之后,陈河图这才如释重负。
那位自始至终都沉默不语的老马夫缓缓开口,却是一副不阴不阳的语气口吻,“那是半件极道圣兵,应该不是仿品。”
“看情况,那位少女还正在驯服那件仅次于极道圣兵的剑鞘。”
又过了一段时间,马车便是被叫停。
老马夫一人下车,朝着来时路大步走了过去。
显然,他在见到那位少女驯服剑鞘的时候,内心生出了歹意,想要将其据为己有。
期间,陈河图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等他再见到老马夫的时候,后者就成了现在这一副模样。
让陈河图庆幸的是,那位黑衣少女并没有追上来。
他将老马夫搬上马车,奋力挥鞭抽打马匹,那匹镇子上唯一的老瘦马,铆足了劲儿朝着镇子而去。
半件极道圣兵代表了什么,陈河图大概还没有清晰的印象,不过背后的这位老马夫能追随在大晋王朝三皇子的身边出行,某种意义上就说明了他的境界和身手不可能简单到什么地方去……
陈河图此前曾注意过,老马夫的拳头指骨上遍布着厚厚的茧子,不出意外应是一位老拳师,只不过境界……尚且不好说。
可即便是这样,对方依旧被打成这幅田地,差点就死了……
陈河图喉咙滚动,有些乱了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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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鼎洲道家祖庭的卢无瑕没有着急去晃荡。
他先是花费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沿着镇子外的群山走了一遍,大小山头都不错过,尽收眼底。
道家堪舆图他手中自然也握有一份,甚至比起大晋皇子沈重器手中的那一份还要更为详细许多。
只不过,卢无瑕并不在意镇子上的那些机缘,因为他身为玉鼎洲道家祖庭最被看好的那个年轻人,宗门从不吝啬砸在他身上的天材地宝,相反,卢无瑕缺得是契机,一个能让他很快‘入道’的契机。
环绕在镇子周围的大山足足有三座。
五君山算是其中最高的那座,北边昔年曾坐落有一处寺庙的山岳,仿佛山尖被人凭空削去了一般,上面的寺庙也跟着矮了一头,而东边的那座山,从远处看,更像是一个‘山’字。
卢无瑕最先去的就是北边那座山,去时路上,他见到了随同董摇光一路同行的腰悬虎符的浓眉少年。
浓眉少年此刻手中正牵着一位脏兮兮的孩子,准确的说,是那个孩子牵着他的衣角。
卢无瑕上山,而对面的两人则恰好下山。
浓眉少年龙行虎步,最先盯着卢无瑕头顶上的那枚幻化成头饰大小的青铜殿宇,而后视线收拢,这才徐徐落下,看向卢无瑕头上的芙蓉冠,黄紫衣,以及背后的那一把符剑。
浓眉少年拱手,“卢兄。”
卢无瑕微微点头。
对方开门见山的问道,“卢兄,此次道家祖庭当真要押宝在大晋王朝?”
卢无瑕愣了一下,而后笑道,“道家人出家弃俗、遁迹黄冠,哪存在什么押宝不押宝的。”
浓眉少年继续道,“若是道家祖庭转而押注于我玉宫王朝,我赵胄可以保证,日后注定会让你们祖庭赚个盆满钵满……”
他顿了顿,暗中观察对方的细微神情变化,在一无所获之后,又补充了一句,“玉宫国祚千余年,如今依旧国祚绵延昌盛,仅仅是这一点,就远不是只有三百余年国祚的大晋能够比得上的。”
“若是卢兄回到祖庭之后愿意说服祖庭转而押注玉宫,那我玉宫也愿助力于道家祖庭成为玉鼎洲最大的那个道统!”
卢无瑕闻言,只是笑了笑,微微摇头。
赵胄微微蹙眉,他一时猜测不出,对方的这个看似正常的笑意,究竟是在嘲笑他单纯还是嘲弄他在异想天开。
卢无瑕终究是开口了,“世俗王朝的国祚,还有山上道统的气数,就岂会是那么简单就能改变?”
赵胄抑制住自己想要上扬的嘴角,双手紧握成拳。
他深吸一口气,冷淡道,“那么卢兄日后可千万不要后悔才好。”
卢无瑕面无表情,视线跃过赵胄,落在了他身后的马忍洲的身上。
天不怕地不怕的马忍洲,在对面那位背负符剑之人的注视之下,竟然破天荒的有些露怯,躲在赵胄的身后,不敢露面。
赵胄突然问道,“卢兄,你们道家素有‘望气’之术,你且看看这孩子气运根骨如何?”
片刻之后,
卢无瑕微笑着说道,“年少有成,一身反骨。”
赵胄点头,深以为然,“确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