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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桂树砸落下去，宛若扎根在了原地。

卢无瑕顺势探出手来，那一枚折断的桂树枝，缓缓落在他的掌心之中，被卢无瑕轻轻收拢在了袖口里。

老桂树开始扎根，粗壮的树根在此刻仿佛活物一般，编织出一座如同囚牢的地方，将赵允暂时困在原地。

卢无瑕抬起头来，看着在社稷图之上作壁上观的董摇光，后者眼底深处的幸灾乐祸根本掩饰不住。

刚才在他出手的时候，明显感受到社稷图之上董摇光在借助极道威压制衡自己。

而相比于自己，另一边的曹画扇受到的极道威压就更明显许多。

董摇光不加掩饰的制衡着曹画扇，后者因为文海之中困着妖族少女，一时半刻不敢轻易动用重器文海，所以此时的董摇光压制曹画扇，试图延缓时间。

只不过让董摇光大感意外的是，赵允率先被卢无瑕镇压，反而有些棘手了。

曹画扇没了文海，出手就束手束脚起来，她指尖所指之处，便会有一道金色大河汹涌而出。

许逊法袍涌动，背后亦是一条掀起滔天巨浪的黄水大河，他手持长剑，一件件劈砍下去，黄水大河之中便是会溅射出密密麻麻的剑气！

曹画扇自始至终都站在许仙不远处，分出一缕心神注意着许仙的一举一动。

她生怕许仙遭人暗算，这才寸步不离。

卢无瑕短暂镇压了赵允之后，便是朝着曹画扇这边而来。

他刚迈出一步，一道极道威压便扫落在了他的面前，极道气机横在他面前，杀机涌动。

卢无瑕抬头看向董摇光，极道威压便是从社稷图之上垂落而下。

“什么意思？”卢无瑕淡淡问道。

董摇光微笑道，“卢兄，事先说好，这是切磋交手，你插手进去是不是有失公允？”

卢无瑕缓缓上前，问道，“你是打算杀我还是伤我？”

董摇光笑意逐渐收敛起来，愣了片刻之后最终还是将那道极道气机给收了起来。

道家祖庭地位非同一般，尤其是董摇光的那位师父，手腕和境界更是不俗。

卢无瑕微微一笑，抬头莫名其妙说了一句，“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董摇光道，“优柔寡断？”

卢无瑕笑而不语。

随即一步迈出，便来到了曹画扇面前，一片剑符蔓延到了许逊面前，随即将许逊的剑气击溃。

卢无瑕歪头看向许仙，微微蹙眉。

后者虽然动作不停，但拓印的进度落在卢无瑕眼中，还是有些慢。

那张青色的纸张，并非寻常纸张，圣贤写经文感悟的纸张，上面能存留道韵。

曹画扇之所以让许仙以这种青纸拓印，实则是为了能最大可能留下石碑上的道韵，道韵拓印一次便会黯淡几分，数次之后便会荡然无存。

眼下许仙只不过才拓印了石印一面而已。

曹画扇突然心声问道，“没了压箱底的两件重器，能拖延许逊吗？”

卢无瑕道，“应该可以。”

曹画扇松了一口气，语气凝重，“那妖族少女的实力有些超出意料，本以为文海能困住她一个时辰，可她不知用了什么手腕，现在就要冲出文海，我得分出神来压制她，尽可能拖延一段时间。”

卢无瑕点了点头。

卢无瑕道，“放心去。”

曹画扇收手，微微蹙眉，眼瞳深处，金色文海翻江倒海，以至于让她都感到一阵刺痛。

金色文海之中，那瓷娃娃少女面色狰狞愤怒，她踏在文海之上，除了一拳接着一拳朝着四面八方打出去之外，口中还不断涌出恐怖的剑气！

一道道剑气，将文海搅得翻天覆地！

若是被她将文海击穿，文海之中囚禁的其他人也会被悉数放出来。

曹画扇在文海之中只囚禁过两个人，一个是玉宫王朝的陆乌衣，一位便是这妖族少女，只不过前者的修为境界被压制，而妖族少女不知为何并没有被压制。

实则偌大的文海之中，除了这两人之外，实则还困着诸多曹家历代压制的人，甚至不乏一些斩道境之上的存在。

仅仅曹画扇知道的，文海就如同儒家的一所囚牢，万余年前几大洲清理妖族残余，对于一些天赋特殊或者杀不死的妖族，多数都被囚困在文海之中。

而其中，最为知名的一位，当初是当年那位赫赫有名的‘妖儒’，后者的一具道身此刻就在文海之中。

浩瀚无垠的文海之中，时不时掀起来一阵巨大的风浪，漫天的剑气倾泻而下，悉数都砸落在文海之中；瓷娃娃少女眼中怒气未消，一剑接着一剑劈砍而下，她腹中的剑气仿佛无穷无尽一般。

就在这个时候，

瓷娃娃少女猛地抬头，眯眼看向远处的一片金色。

文海之上，一条轻舟缓缓而来，是那种很古老的乌篷小舟，古朴沧桑。

船首处，挂着一盏灯，灯火青绿，泛着诡异之气。

船尾处，一位头发近乎垂地的驼背老人，正在不紧不慢的撑船而行。

船首灯下，则是坐着一位中年白衣儒生，倒不是那种盘坐，而是一条腿压在身下，另一条腿垂在船舷处，极为随意。

中年儒生气机全无，如同俗人，双手托着一本书籍，正低头看着。

老船夫缓缓撑船，速度看起并不快，实则舟行飞速。

来到妖族少女面前的时候，小舟猛的停下来，不偏不倚停在了对方面前。

妖族少女神情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她在文海之中横冲直撞了这么久，没见到任何人影，眼下突然出现了两个大活人，内心反而有些奇怪。

妖族少女没有开口，坐在船首处的中年儒生亦是没有开口，甚至没有抬头去打量对方的意图，只是低着头漫不经心的翻动着书页。

片刻之后，

妖族少女有些不耐烦，一道剑气猛然劈了过去。

剑气掠过金色海边，笔直落在中年儒生的头顶上。

“装神弄鬼！”

妖族少女呵呵冷笑。

中年儒生不为所动，他轻轻合拢书籍，而后缓缓抬头。

刹那之间，文海一片寂静。

少女的剑气横在他的头顶之上，宛如静止一般。

噗——

下一刻，剑气直接炸碎，成了一片虚无。

中年儒生缓缓道，“妖族？”

“还是一条来头不小，来历稀奇的妖族。可惜是个轮回转世了几次的老家伙，当真是惨，终究一辈子达不到圣贤的层次了。”

转世轮回虽能近乎长生不灭，但要付出的代价却远超出了常人的想想。

每一次轮回转世，天道就会无形中斩上一刀，将对方的境界上限给压低一层。

除非轮回之后的下一世改变其他的证道途经，不过，鲜有人这么去做。

中年儒生一眼就看出来，对方至少轮回了五次，才会感慨对方是个‘很惨’的老家伙。

万余年来，轮回五次，况且妖族修士的寿元本身就很漫长，万年死轮回五次，已经称得上是‘英年早逝’了。

中年儒生挥了挥手，妖族少女这才恢复正常，神情带着几分错愕惊讶。

“你懂什么！有几次是我故意寻死的！”

哦？

中年儒生笑道，“朝闻道，夕死可矣？”

少女猛地抬头，眯眼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曾在妖族天下见过一部妖经，里面说了一种颇适合转世轮回者的经文，大抵是一种能破开‘天道斩境’的方法，于是少女在轮回转世之后，就一直在尝试着这种办法，希望自己能够将天道堵死的长生大道重新修复。

正是因为深信了这部妖经，妖族少女这才又死了几次，可迟迟没有领悟到其中的法门。

中年儒生淡然道，“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写过一本书，算不上经文，只能算是一本心得感悟，人族修士说我离经叛道，就把我的书籍都销毁掉了，不曾想在妖族天下却被奉为圭臬。”

“你写的？”

中年儒生微微点头。

“心得感悟？”

妖族少女此刻道心有些崩塌。

“那你他娘的不在书中写明是心得感悟！”

少女歇斯底里。

自己修了几千年都笃信不移的经文，竟然被亲口告诉只是心得感悟。

中年儒生眼底深处藏着几分讥讽和鄙夷，淡然道，“年轻之际游历天下，曾亲眼见到过一只不起眼的草木精魅，它们被称做‘报春花’，修了几千年才诞生出精魅灵智。

花不开，春不至。

但等到花开之后，报春花就会枯萎死去，我曾经问过这只精魅，它只说了一句‘朝闻道，夕死可矣’，后来有遇到许多精魅，比如蜉蝣、三日秋蝉……”

于是，中年儒生心中大受启发，这才写下了那份随笔心得感悟。

中年儒生感慨起来，“当年写下这些东西的时候，只不过是出于一个志气未酬的年轻儒家弟子为了博得眼球哗众取宠的东西罢了，如果换成我现在这个年纪和阅历，是绝对不会再写这种‘矫揉做作’的东西，不仅仅满篇酸腐，尽是歪理邪说，而且臭不可闻狗屁不通。”

他说完，双手搭在膝盖上，饶有兴趣的看着面前的妖族少女。

“现在是不是很后悔？”

妖族少女怒不可遏，此时已经不是被讥讽嘲笑那么简单了，简直如同被人扒光了衣服，仔细打量一般，不加掩饰的羞辱！

自己几千年的光阴消磨，去走一条路，本以为能重铸长生大道，结果到了现在却被告知是条断头路？

一刹那，

妖族少女身上剑气汹涌纵横！

中年儒生挥手轻轻一按，将少女身上的剑气尽数压制下去。

他微笑道，“至少你还有些许用处。”

“什么？”

“你替我证明了，这确实是一条行不通的断头路。”

咔擦——

妖族少女心湖之中传来了一阵清脆的声音，像是琉璃跌碎了。

杀人诛心！

中年儒生眯眼而笑，眼露鄙夷，“道心这么脆弱？这就要碎了？”

妖族少女面色苍白如纸，口鼻之中开始有鲜血淌落下来。

她冷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中年儒生笑道，“在我那个时代，别人都喊我柳生。”

“不过，和我同时代的人，现在几乎都死了，多数人连转世轮回的机会都没了。”

他凝视着妖族少女，笑着说道，“他们转世轮回之后的长生路，是被我亲手打断的。”

少女心中瞬间泛起一阵恶寒。

中年儒生道，“看你这个古怪的剑修路，想必深得‘嚼剑老人’的真传，应是他的亲传弟子？”

妖族少女默不作声。

妖族曾有位大妖，立志于吃尽天下名剑，腹中有座剑气冢，号称‘腹冢’。

一肚子剑气。

中年儒生摇头，“你和你师父，相差甚远。”

那位嚼剑老人确实算得上是比较棘手的一只大妖，只不过在中年儒生看来，对方的证道路数实在是太偏僻古怪，难成大道。

中年儒生早在多年之前，就曾和对方提及过这件事，可惜的是，性格孤僻且极度自负的嚼剑老人，根本听不到心里去。

是啊，能成为妖族天下首屈一指大妖的人，又有几个不心比天高？

中年儒生莫名其妙的冷笑一声，“何止是妖族天下，就算是人族天下不也如此？”

中土的斩龙天师，还有那位扶龙士李沉舟，不都如此一意孤行？深信不疑自己的道才是最高的那条道，能直通过长生大道。

荒唐！

何止是可笑！

这些人，都逃不过‘命比纸薄’的下场。

而这位嚼剑老人这辈子最大的念想，就是吞下那株剑草大妖，想要以此来证道。

中年儒生缓缓道，“你师父没和你提及过？”

妖族少女蹦着脸，满心忌惮。

事实上，她也多少猜出对方的来历。

但这个来历委实有些吓人。

很可能是妖族天下之中从未转世轮回过的大妖！

柳生……

这个名字，于她来说确实很陌生。

少女年纪不大，但拥有几世的阅历，即便放在妖族天下，也是难得的高辈分，也实在是没印象。

中年儒生突然想起了什么，“记不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他自言自语道，“柳生这个称呼，想必现在还能记住的，除了我的本尊之外，大概就只剩下人族三教圣人了。”

“我还有一个称呼。”他笑道，缓缓说出几个字，“枯柳儒。”

一瞬间，

妖族少女面色大变，如临大敌。

想要掉头就跑，不曾想身形如被禁锢在了当场！

中年儒生示意船夫靠近对方。

枯心柳儒。

妖族之中大名鼎鼎的大妖，在妖帝死后，最接近证道成妖帝的那位。

多智而近妖。

这是人族对他的评价。

最有名的一句话当属，‘我只管天道，何曾管人心妖心如何？’

此人以妖儒之道，心湖之中种下一株‘枯心柳’，所以他的道统被称之为‘枯柳儒’或者‘枯心柳儒’。

但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枯柳儒迟迟未曾证道成为妖帝，后来妖族战败，被打出玉鼎洲之后，枯柳儒就莫名其妙的消失不见了。

曾传闻他真身入了光阴长河，躲避三教圣人的追杀。

也有人说，他沿着光阴长河顺流而下，去了未来。

“这是你的真身？”

妖族少女错愕了好长时间，这才缓缓问道。

中年儒生笑而不语。

妖族少女恍然大悟，并非是真身，而是一具道身被囚禁在文海之中。

想到此处，妖族少女心中有了几分底气，嗤笑一声，“原来是道身。”

“不过当真是可惜，昔年名震妖族的枯柳儒，道身竟被囚禁在人族重器之中，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刹那之间，妖族少女浑身剧震。

心湖之中的道心，莫名其妙又多出了几条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