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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搬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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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来说,最残酷的一件事莫过于让他有了本不属于这个年龄该有的阴沉城府。

马忍洲一直以来最大的愿望其实很简单,就是能吃上一顿热乎的饱饭,晚上别淋雨,被人欺负了能有人站出来给自己撑腰,其实很简单却偏偏是奢望。

所以这个孩子从记事起饱尝了冷暖之后,就开始剑走偏锋。

他模仿着许仙上山摘野果抓野味,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能长得再壮一些,苟小圣就是他理想的样子,靠着自己能饿不死。

兴许许仙都不清楚,在两三年前,他独自一人上山的时候,背后会远远地跟着一个鼻涕虫。

有一次,他看见许仙背着一筐草药下山,从半山腰差点摔到悬崖下,背筐里的草药洒落一地,少年险象环生之后,一边捡起散落的草药一边抹着眼泪。

他殊不知,在不远处的角落里,第一次上山的鼻涕虫亦是一脸委屈的大哭。

马忍洲足足跟在许仙后面一个多月的时间,才将上山的路记在心。

后来,他和许仙那里学会了怎么用竹丝制作陷阱抓野鸡野兔,怎么使用扎枪狩猎。

有一次马忍洲掉进了山间石缝里,若不是许仙把他拉出来,说不定他早就死了烂在石缝里。

许仙采集野果会刻意留在树上一些,但马忍洲从不去采摘,他非要去别的树上找,归根结底还是不相信许仙,他怕许仙会是和苟小圣一样的阴险人物。

这个镇水街里最穷酸的孩子,从小就不曾相信过任何人。

尤其是刚才仅仅一瞬间,他仿佛凭空多了几十年本不属于自己的阅历,更加坚定了马忍洲的这个想法。

他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声嘶力竭。

直到赵胄被吵得心烦意乱,呵斥道,“闭嘴!”

马忍洲声音瞬间戛然而止,惊慌的看着对方。

赵胄没有再搭理他,心湖之中有两道声音分别响起,在嘱咐着他在镇子上要尤为小心。

赵胄缓缓回神,“圣贤的后人……”

这一刻,浓眉少年内心大为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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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花巷陈家。

陈河图几日来当属镇子上最忙的那位,县尉陈灵官还笑称他是‘大忙人’。

大晋京城、玉宫京城,北唐神都的书信一封接着一封传而来,而陈河图则是需要将这些书信送去陈灵官的面前,一些不重要的信件则是需要陈河图来整理归拢到了衙门的卷宗室里。

陈灵官放下手中的笔,倚靠在太师椅上伸了个懒腰,他看向陈河图,“听说你最近和你家老爷子大吵了一架?”

正埋头誊录卷宗名录的陈河图头也不抬,嗯了一声。

陈灵官打趣道,“不容易啊,远近闻名的大孝子也难得学会了顶嘴。”

陈河图抬头愣了一下,满脸苦涩的笑了笑。

“还是因为之前那件事?”

陈河图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老爷子陈怡本打算让他走仕途,最好能进入大晋京城某个一官半职,最好能像是魏家的魏醇那样,如此一来,陈家也能鸡犬飞升,在簪花巷扬眉吐气一把,即便不济,也要得去州牧府邸中谋差事。

所以,陈怡才会让他和县尉陈灵官打好关系。

可陈河图志不在此,或者说他自知自己几斤几两,大晋仕途本就不适合他这种人,再者魏醇当时是什么世道,大晋方才开疆扩土的世道里,魏醇才能得机会扶摇直上。

如今世道早已经变了,他陈河图哪有胆子比肩魏醇,这不是不自量力吗?

还有就是不久之前陈灵官和他的那次彻夜长谈,反而让陈河图内心有不小的触动。

陈灵官在和几个世俗王朝做一桩不小的买卖,其中就牵扯到了陈河图,只不过需要他付出不小的代价。

陈灵官打算了对方的神游,缓缓开口,“要不要我陪你回一趟家,也好帮你说说情,最近忙的很,正好忙里偷闲和陈怡老爷子去下几盘棋。”

陈河图叹道,“要是真是三言两语能说服他那倒也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爷爷就是好面子,他指定嘴上笑着敷衍你说好好好,背过头又来对付我……”

陈灵官点头称是,“确实。”

“陈怡太希望子孙成龙成凤,最好是金榜题名光耀门庭,只不过现在这个世道,又岂是那么简单的?当然,这样不是说一定没机会,只能说很渺茫,大晋王朝这才三百年的历史而已,且还是最不注重儒家的那个王朝,一直被人称之为‘蛮子’,就是这样一个环境,那你可知道如今大晋有多少学阀吗?”

没等陈河图思索,陈灵官自问自答,“足足百余个!”

陈河图嘴唇嗡动,说不出话来。

这个数量,已经是想当可怕的了……

他深吸一口气,喃喃自语道,“这才三百年而已。”

“是啊,才不过三百年而已,就已经把天下读书人的出路近乎给堵死了,再想要出头,难如登天。”

陈灵官走到他侧边,拍了拍他的肩头,“所以我才和你说了那件事。”

陈河图点了点头,神色复杂。

陈灵官道,“这两日之内,大晋的沈重器,玉宫的赵胄,还有青雀朝的皇子都分别来找我谈过了,我暂时还没有给他们答复,实则就是想要待价而沽,哪家出的价钱高,我才会答应这桩买卖,只不过玉宫在背后里玩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小聪明而已,让一个叫周缘的替死鬼借尸还魂,企图先在北山那里占据一席之地,这些小手腕我都看在眼里,之所以现在不打碎周缘的金身,是给玉宫留了几分薄面而已,等时机到了,随时都能碾碎那座金身。”

陈河图一脸茫然。

陈灵官继续道,“等时机成熟,大概也就在这个十几年之内,玉鼎洲版图会横空多出一倍多,势必会需要更多的道家灵官来坐镇山川大泽,我应该能为你争取到一个位置。”

陈河图郑重到了一声谢,却高兴不起来。

想要成为道家灵官,有一道坎,他自始至终都迈不过去。

那就是舍弃肉身。

换言之,就是死。

陈灵官自然看得出对方的顾虑所在,缓缓道,“还有十年的时间,在此期间,你可以娶妻生子,尽尽孝道。”

陈河图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之后,从椅子上缓缓起身,“我先回一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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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怡坐在宅子中心处的那颗老槐树下,老槐树有多少年头陈怡也不清楚,但少说也有千把年的岁月了,光是遭雷击的次数就不下五次,如今的老槐树只空剩下空空的主干,大部分侧枝都枯死了,最近十年每年逢春只会发出一根拇指粗细的嫩枝条,证明它还没彻底死。

最近这段时间,陈怡的身体每况愈下,一日不日一日。

按理说,他还没老到那个程度,却架不住倒春寒的一记回马枪,这几日几乎都待在家里,不敢出门吹风。

陈怡老眼浑浊,失去了往日的锐利。

喃喃自语起来,“也不知道今年春天,这株老槐树还能不能抽出新芽儿。”

不远处魏家院子里的那株大柳树,不知为何在昨天夜里一夜倒塌。

这在街坊邻居的眼中,都是不吉利的消息,今天一整天簪花巷都谈论这件事,唯独魏弗那个老东西对此避而不谈,甚至浑不在意,双手拢袖坐在门口听着别人的闲言细语。

陈怡正想着事情,大门被推开,陈河图缓缓走了过来。

还没等陈河图开口,陈怡冷哼一声,怒骂了一声‘滚’,随即挥袖转身朝着陈家深处走去。

陈河图默不作声,跟在后面。

他明白,自己一旦当了灵官,其实在陈家人眼中就相当于死了一样,所以老爷子才会如此动怒。

当然,这在陈河图眼中也是无奈之举,他读书能力一直以来都算是不错,但绝对算不上上乘,跟在县尉大人身边这几年,早已经让他把很多东西看得透彻,读书仕途这条路,早已经让他死心了,毕竟陈家在镇子上勉强算是个‘大户人家’,可拎出去放在外面,当真是屁都不是一个……

至于修道天赋这方面,县尉大人早就言明了,给了极为平庸的评价。

可他陈河图又不甘心泯然于众,这才选了这条路。

陈怡迈着小细步,头也不回的去了陈家祠堂,随手掩上门。

不多时,从里面传来了声嘶力竭的嚎啕大哭。

陈河图只能叹息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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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家后院,魏杯负手立于藏于竹林之间的那口古井,只留了魏莒一人在身边。

井口上封着一块方方正正的硕大青石,四角上分别雕刻有模糊不清的兽相,年久斑驳,上面更是附着了一层厚厚的青苔。

魏杯命魏莒掀开青色石头,后者尝试了一番,青石纹丝未动。

魏杯推开对方,给了一个嫌弃的眼神让魏莒自己慢慢体会,然后他并指如刀,隔空划了一道,随即青石被一分为二。

魏杯道,“这可是事先说好的,魏弗也点头同意了,至于魏在溪那边是否告知她,就全看你自己的想法。”

魏莒面色凝重无比,点了点头,“老祖宗动手吧。”

魏杯此前和他说过,一旦动了魏家这口老井,势必会牵扯到魏家上下的气运。

其中远在大晋京城的魏在溪受到的影响将会是最大的那个。

几日之前,大晋三皇子沈重器还亲自登门拜访过魏家,言语之间多次提及到魏在溪,对其大为赞赏。魏家几人都听得出来言下之意,沈重器是有些喜欢魏在溪,只不过如今还秉持着观望的态度,而决定沈重器能否娶她过门的关键,还是在于魏醇的遗泽是否尚且丰厚,值得他去这样做。

归根结底,能左右这门亲事的,只有魏醇的遗泽一点,至于魏在溪的文采长相和身段,那不过都是锦上添花。

帝王家族的言论,姑且听听也就罢了,当不得真,随时都会变卦。

沈重器这样做,不排除背后有人授意,且那个人很可能就是沈重器的生母。

所以在沈重器离开之后,魏杯很中肯说了一句‘以他的城府根本说不出这种话做不来这种事情’,魏弗对此也深以为然,老祖魏醇死了这么多年,遗泽早就不丰厚了,帮不了沈重器多少。

魏莒眼神坚定,等老祖宗将老井搬走之后,他便决定修书一封,给姐姐魏在溪阐明其中利害关系,实在不行,就让魏在溪从京城回来,魏家又不是养不起她。

魏杯上前一步,一只手撑着井沿,另外一只探入井口之中,做了一个捞月的动作。

紧接着,

井水蓦然开始沸腾起来。

一股股黄泥一般的井水疯狂上涌,状若一条老蛟!

魏杯凭空攥住那条水龙,指间抽丝剥茧一般,最终从其中取出一枚枚金灿灿的精髓。

他的动作很快,落在魏莒眼中就只剩‘眼花缭乱’。

瞬息之间,魏杯掌心之中便多了几滴金黄色的水滴,水滴恍若水银一般,聚而不散。

魏杯将其纳入袖口,缓缓说道,“事先已经商定好了,五滴精粹中有两滴留给你日后破五境瓶颈时期之用,余下的归我,若你没百年之内没那个能力进入结丹境,我就勉为其难的笑纳了。”

魏莒哦了一声,显然注意力没有放在这件事上,还在想别的。

等魏杯转身要走之际,魏莒才叫住对方,“要不你现在就给我?”

魏杯瞥了一眼,“你揣在身上,就不怕被人夺走?”

魏莒嘀咕道,“我从小搂着宝贝睡觉习惯了,不太放心把宝物放在别人身上,再说,别人杀人越货我倒不怕,我怕到时候老祖宗你给据为己有了,一百年……到时候老祖宗你身在何处是死是活都还不清楚呢。”

魏杯冷笑道,“要不我现在就据为己有?”

魏莒讪讪一笑。

魏杯语气凝重道,“明日的观道,对于你这个铸身境都打得不牢固的废物来说,没太大实际作用,至于去不去,全看你自己的决定,当然我是不太建议你去,因为到时候那群小兔崽子们免不了大打出手,你也别指望着我会出手救你。”

魏莒想了想,“去,怎么可能不去。”

“老祖宗你之前还说我没见识呢,正好我也趁着这个机会看一看我和那些什么天之骄子之间到底有多大的差距。”

魏杯嗤笑,“那你可别后悔。”

魏莒嗯了一声,浑不在意。

他并不觉得自己会比那些天赋异禀的奇才差很多,隔壁赵家的赵素贞姐姐天赋足够好吧?甚至赵家那位从未露面的老祖宗还称赞赵素贞的剑道天赋日后有望成为‘剑魁’,‘首屈一指’的点评都快成了赵合拳挂在嘴头上的口头禅了。

可即便是赵素贞,魏莒都认为如果真动手,自己未必会输得太惨。

所以魏杯此前对他的种种贬低,魏莒更以为那是一种敲打。

想到此处,

魏莒内心竟然隐隐有些期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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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街的赌坊外。

许仙蹲在不起眼的角落处,盯着往来的行人。

苟小圣钻入大山里,就像是泥鳅入了淤泥里,再想逮住他就很不容易。

索性许仙就等在赌坊外守株待兔,苟小圣嗜赌成性,是一条不折不扣的赌狗,在这里等他,绝对好过自己去山里漫无目的的寻找。

可一直等到天色昏暗,一抹阴云逐渐笼罩在镇子上空,许仙依旧没有看到苟小圣的踪迹。

他的内心也逐渐开始焦躁不安起来。

那条朱色小蛇,牵扯到李六九全家上下的性命,偏偏却被苟小圣给偷走了。

这大概是许仙第二次对苟小圣动了杀心。

就在这个时候,

李六九气喘吁吁从另一头跑过来,一边喊着许仙的名字。

等跑到跟前,他弯腰双手叉在膝盖上,上气不接下气道,“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六九,你怎么来这里了?”

李六九喘了几口气,“出大事了,马忍洲的爹娘,被人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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