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49
月末，我算着离家的日子开始收拾行李，箱子越满，离家的日子越近了。
前几天去看过奶奶，走的时候她扶着门框跟出来，一双眼睛像长在了我身上似的，目光片刻不离的追着我，我有些不忍，回头对她笑着摆摆手：“你快回去吧奶奶！”
她点点头，带着整个身子都在颤动：“走吧，走吧。等你再回来，天就冷了。”
我眼眶一热，涌上来的泪意被骄阳蒸发了个净。
等你再回来，天就冷了。
好像自高中以后，家乡的季节就只有冬夏，再无春秋了。
从老年公寓出来以后，手机适时的响了起来。
“到哪了？”是方伊伊。
“正准备出发呢。”我说。
“行，那你先去吧，郭子睿刚跟我说他到了，打电话跟催命似的。”
我伸手拦了辆车，报完地点后说：“我马上就到了，你到哪了？”
“刚到眼线。”
……
我到地方的时候郭子睿已经从最初正襟危坐的人模变成在沙发上怎么舒服怎么躺的狗样了。
看着眼前那张褪去青涩的脸，渐显的棱角给他添了不少稳重的气息，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打招呼。
世界上最尴尬的莫过于曾经的亲密无间变成好久不见。
让人不知道是该先问候，还是先叙旧。
就在我无从开口时，郭子睿像是感觉到什么，冷不丁的回过头，四束目光就这样毫无准备的对上，他眨了眨眼，嘴角轻扬，少年如故。
“来，”郭子睿笑着起身张开双臂，还是那个笑起来瞬间就没了眼的丑样子：“抱一个。”
我笑着走上前，轻轻的落进他怀里。
那些往日吵闹的画面打翻了回忆的瓢盆翻涌出来，那时我们谁都想不到，在历经了这么多的相聚和离散后，第一个跨过山水来拥抱我的，是那个神经直条，花花大小肠，一句话能把人怼到外太空去的郭子睿。
郭子睿，郭子睿。
好像高一那年刚入校时他就是这副模样，这么多年都没变过。
原来时间不是对任何人都残忍，只有你一如少年模样。
我别过脸，把泪意狠狠地压了回去。
在简单的闲聊过后，我才知道这次会晤的任务主要是以女性视角帮他鉴定鉴定他的小女友，顺便互相认识一下，到时候给份子钱也好狮子大开口。
果然，人不要脸枉少年。
“你为什么找我跟方伊伊？”我问：“这么多年你就没个别的红颜知己？”
“倒也不是，”他说：“不过那些红颜知己后来都处成红颜祸水了，还是跟你们比较纯洁。”
我翻了个白眼：“怎么说？”
“毕竟咱仨谁也看不上谁。”
说着他不耐烦的看向门口，嘟囔：“方伊伊就算蹬三轮这会也该到了吧？”
话音刚落，蹬三轮的人就出现在了门口，风尘仆仆。
郭公子瞬间撤下刚才还紧锁的眉头，唰的换上一副谄媚小人的模样笑嘻嘻的起身相迎：“来，”他朝来人张开双臂，宛如大鹏展翅：“抱一个。”
方伊伊迎着他的目光走上前，伸手……呃……
伸手一掌拍开他的脸，坐到了我旁边。
“累死爸爸了。”
说着她端起桌上的水一饮而尽，模样像极了抄起酒缸的李逵。我生怕她下一秒就把腿架到桌子上大臂一挥：“小二！满上！”于是赶在她开口之前把水壶递了上去。
“你怎么才来？”我问。
方伊伊擦了擦嘴角，口红没了一半：“路上堵车。”
郭子睿看了眼她随手丢在桌上的那串印着“雅迪”的钥匙，冷哼：“骑电动车的也能堵着？”
“堵得死死的，你有异议吗？”
“我……不敢有。”
方伊伊敛起杀气，转头看向我：“你怎么来的？”
“打车。”
郭子睿撇撇嘴：“我说，你驾照好容易都学出来了，正好趁热买辆车练练手，便宜的也就十几万而已。”
“十几万拿来练手，”我苦笑：“这练出来得是黄金胜手吧？”
方伊伊看着我摇摇头：“你也就一马路杀手。”
……
“你有喜欢的车型吗，”对面的男人提了提裤脚坐下来：“有喜欢的就赶紧买，毕竟这年纪我们很难遇见喜欢的人了，就算遇见了人也不一定喜欢你，就算喜欢你，他也可能会离开你，但喜欢的东西只要出钱，它就属于你，不但不会离开，还永远跟着你，最主要的是，”
他咧嘴一笑：“别人还会羡慕。”
我和方伊伊同时看了这个人一眼，他说的云淡风轻，好像我们讨论的是两个轮子的交通工具。
也许十几万的东西之于郭子睿就相当于自行车之于我，电动车之于方伊伊吧。
“照你刚刚的意思，是不喜欢现在这个女朋友？”方伊伊又抓住了重点：“不满意？”
不得不说她对语言的敏感力异于常人。
郭子睿尴尬的解释：“也不是，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各方面条件满意归满意，但要撇开别的不说，如果单论感情，那是还差点火候。”
“你不喜欢人家干嘛跟她在一块？”我问。
这货不会真拿婚姻当小时候过家家玩呢吧。
“你傻呀，”郭子睿十分无语：“你吃零食是因为饿了吗？”
我一时语塞，想反驳却又觉得不无道理，想想自从高三上半学期开始我就再也没吵赢过他后索性闭了嘴。
但方伊伊显然跟我不是一个段位，她一掌拍在桌子上陈词激昂：“我警告你啊，以前我不管，但既然要打算结婚就好好断了你那些花花心肝脾肺肾，要是让我知道你婚后心术不正，我让你直接从膨化零食变成压缩饼干。到时候我替□□道伸张正义你可别怪我大义灭亲。”
“好！”我忍不住鼓起掌来。
而郭子睿则瑟缩的窝在沙发一角，宛如一包干瘪的压缩饼干。
“我……我是说……”他弱弱的辩解，试图挽尊：“我的意思是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感情不是两个人在一起的首要前提，以后也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嘛……”
说着，他转向我：“不过，你俩这心里有人的人，就别先别霍霍别人了，把自己料理清楚再说吧。”
“特别是你，”郭子睿越说越来劲，干脆直接绕过方伊伊那个炮仗，点到我头上：“真的，要实在放不下就干脆去见你想见的人，反正趁着现在还年轻，趁世界还不那么拥挤，趁记忆还能被呈现，趁时间还没有吞噬过去，趁他还没结婚……”
……
方伊伊杀意渐涌，郭子睿识相地往外挪了挪，随时准备逃之夭夭。
“你想死？”
“我，我的意思是教育做梦的人，如果梦里的人还能见的话，就赶紧去见。见了一定记得告诉他，我很想你，非常非常想你。”
其实这话如果是方伊伊说的，我大概会感触很久，可郭子睿说这话，怎么都有点怪怪的。
哪哪都怪。
“你今天是不是有点病？”方伊伊打量着他：“说话娘们唧唧的。”
“你爷们，那你这几年跟林盛还有联系吗？”
我一直都很佩服郭子睿这种在死亡边缘疯狂作死的精神，从高一到现在，精神可嘉。
谁知方伊伊非但没有发飙，反而云淡风轻的喝了口水，淡淡的开口：“早没了。”
no.150
我们又坐了好一会，小菜也都换了好几轮，郭子睿的小女友连信儿也没有。
“你女朋友怎么来？”方伊伊问：“坐的是步撵吗？”
郭子睿刚要反呛，她电话响了，二话不说转身走了出去，留下郭同学独自生闷气。
我笑着戳了戳他，问：“上次同学聚会你怎么没来啊？”
郭子睿喝了口水，接着就把刚才的憋闷抛到窗外，耸耸肩：“有什么好聚的，关系好的不会常年不见，常年不见的凑一块无非是互攀关系，要不就比较近况，说白了就是功利性的重新认识。”
“一点意思没有。”
“所以回忆里的人是不能见的，见了……”他顿了顿，说：“回忆就没了。”
郭子睿在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水杯，头都没抬一下。
“也会有人是因为为了想见面去的吧……”我嘟囔。
“对啊，当然有。”他看了我一眼：“你呗。”
我发现以我现在的段位非但吵不赢他反而还会被将一军，而我又不能像以前对他一样伸手就打，只好不再出声。
郭子睿拿过菜单把他想吃的东西点好以后，伸手递给我。
“他们变化大吗？”他问。
“挺大的。”我边翻菜单边说：“徐建国现在考了公务员，一肚子的墨水，比高中胖了一倍不止。”
郭子睿失笑：“他都那体重了还有上升空间呢。”
“李姝君准备考研究生，李姝君你记得吗，就是……”
“记得，那个学跳舞的。”
我点点头：“丁溪去了律师事务所，也准备工作了。我还听说王语然去美国读书了。”
说着我抬眼看了看他。
“谁？”郭子睿满脸问号，模样十分真诚：“这名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我翻了个白眼：“好歹当过你女朋友，记住名字是基本礼貌吧？”
他又在脑子里搜索了好一会，才恍然大悟：“哦对！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哈哈哈……”
他笑得很尴尬，有点不自在。
见方伊伊从外面回来，我把菜单又递到她手里，郭子睿清了清嗓，顺着刚才的话题说：
“哎，一会儿我女朋友来了，你俩口风要紧知道吗。”
我点点头，本来也没想提。
“如果问起来，就说我谈过高中只谈过一个女朋友。”
“哦。”我想了想问：“可是说实话不好吗，照你那数量，都赶得上登基的了。”
方伊伊也揶揄他：“让你女朋友听了也开心开心，自个可是要入主后宫当皇后了呢。”
“呵，”
郭子睿两腿一伸，瘫在沙发上：“不说我还能登基，说了我就该准备登天了。”
“自古渣男多短命，横死街头狗都嫌。”
“方伊伊，”
郭子睿揉了揉眉心，重新坐了起来：“求你个事，一会你能只吃饭不说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