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青看着眼前的女孩尸体，表情晦涩阴沉。
也就是说，现在在这个副本里，除了血腥残忍的骷髅鬼之外，还隐藏着一个会对同类下黑手的玩家，而这名玩家不久之前还在这里出现过。
那他或者说她现在还在这里么，还是已经离开了？
小结巴目瞪口呆地站在旁边，木青扭脸看她，小女孩惊惶的表情之下，还有着深深的不解和震撼。
她不是什么新手，当然也不是第一次在副本里见到死人，但她神情里依旧充满了困惑与难以理解的动摇。
木青一言不发地拍拍她的脑袋站起身，“走吧。”
小结巴有些颓丧地呐呐应了声“好”，半晌才说，“二、二二级副本里原来也会发生这种事……”
“哪里都有这种事，只是二级本里的概率比较低。”
木青说。
木青曾经听前会长提起过，目前的玩家里，二级玩家占了很大比重，很多人都宁愿每三天进一次副本地永远停留在这个等级也不想继续往上爬，也有很大一部分高等级玩家，在顺利通关了更高的等级之后，会后悔当初向上爬的决定。
并不是因为他们没有野心或者说是害怕了，而是因为，等级越高，生存率越低，在有限的生存名额之前，在必须要有人去死时，人性的考验就开始了，在生死存亡，你死我活的境地之下，不论曾经是关系多么亲密的存在，都会瞬间站到对立面，更遑论一开始就素不相识的人。
所以越是高等级玩家，互相之间就越不存在信任关系，每个进入高等级副本的玩家之间都是天然对立的，在那里，警惕副本npc远远不够，更要提防的反而是同为人类的玩家。
每一个高等级玩家脚下，都踩着无数其他玩家的尸骸，在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磋磨中，没有哪个高等级玩家手里是没有沾过血的。
生活在现代社会的普通人有多少是真正接触过这种黑暗面的，所以很多人在被副本淘汰之前，就已经先一步心里崩溃了。因而在后来，许多新人都会被前辈劝解，能留在二级就尽量留在二级，在没有亲自动手杀人的觉悟前，不要往上爬，二级到三级，看似只是一个等级的差距，副本难度差别也并非天差地别，但跨出这一步之后，玩家就再也没有退路了。
所以在木青的公会里，除了前会长之外，大家都默契地停留在了二级，哪怕会被别的公会嘲笑看不起，但他们依旧选择这样默默无闻平凡地活着。
后来会长折在了副本里没能出来，木青经历了很久的思想斗争，才终于决定担负起这份责任，她也不想看到公会仅剩的那些孩子眼里最后的天真与希望被这个残忍的游戏泯灭殆尽。
这是她第一次站在会长的角度来看待问题，于是更加感受到了当初会长身上的沉重负担，如果连二级本里的玩家也必须要面对这种无处不在的死亡威胁，那么这个游戏里，人们之间的信任，还有种种美好的感情，还有继续留存的净土吗？
“走吧。”
心思转了几转，表面上却也不过短短数秒，木青已做出了决定。
“去去去去哪儿？”
小结巴女孩问。
这孩子倒是一直很信任她，从最开始被她救了拉着跑之后，全程没有表现出过一点质疑与戒备。
木青觉得有点意思，眯了眼似笑非笑看她，“哎小丫头，说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小结巴愣了一下才说，“乔……乔乔乔。”
“乔乔乔？”
木青精致的眉梢一挑，“你这名字倒是有趣。”
“不不不，不是乔乔乔……是乔，乔乔。”
小结巴脸都红了，伸出两根手指，“两、两个字的乔。”
“哦哦，瞧瞧~”
木青恍然大悟，伸出食指一勾乔乔下巴，“哎乔乔小妹妹，你怎么就这么相信姐姐呢，你就不怕，这人是我杀的吗？”
乔乔愣住，大眼睛闪烁了两下，目光反射性闪躲，“就、就就就不是你……你是好人来着。”
木青没有发现女孩闪躲的目光，闻言只是爽朗地笑了起来，拍拍她，“喲，这么相信我？”
乔乔坚定点头。
木青挺诧异的，思索之后道，“那就跟着姐姐去找人。”
“找人？”
乔乔问，“你你你你还有同伴一起来的嘛？”
“是啊，可真愁死个人了。”
木青叹气，“老娘难得见到漂亮弟弟，死之前还想多看两眼呢。”
……
木青口中的漂亮弟弟此刻正面无表情地看着突然赖在原地不肯走的人。
“你们先走。”
尚陆背对着满头问号的计陈他们摆了摆手。
计陈和素馨面面相觑了会儿，才道，“那你们快点跟上啊。”
尚陆颔首。
夏烁仍然瞪着尚陆，头也不回地指向“倒三角”，“你也走！”
“倒三角”像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的机器人，默不作声地跟到了计陈他们身后。
计陈摸摸后脑勺，“这俩人搞什么？”
素馨懵逼摇头。
气氛怪怪的。
身后脚步声远去，尚陆才开口，语气有点无奈，“你想怎么样？”
夏烁举起手示意手腕上的红领巾，“疼，给我解开。”
尚陆：“不行。”
“为什么？”
夏烁不满，指其他人离开的方向，“他们为什么不用被绑起来拽着走？你偏心！你不相信我！”
小男孩白嫩的脸颊鼓起来，气哼哼地把脑袋一撇，这个角度让他的侧脸轮廓变得更加清晰，也让被黑框镜片遮挡下，长长的眼睫更加鲜明突出。
尚陆静静看他，忽然问，“你为什么要做伪装？”
夏烁眼睫眨动了一下，像翻飞的蝶翼，眼尾轻轻朝上瞥来，“你想知道？”
尚陆点头。
夏烁“哼”一声，脑袋换了个方向一扭，“不告诉你~”
尚陆：“……”
他叹气，“我没有不信你。”
夏烁狐疑地抬眼看他。
尚陆皱着眉，这个动作在小孩子的脸上显得有些故作成熟，他看了一眼身后其他人离开的方向，像是斟酌了一下，才在夏烁面前蹲下来，平视着他压低了声音说，“我在怀疑一个人，有点事想验证。”
夏烁镜片后的眼睛眨了眨，然后眯起，示意自己的手腕，哼道，“那你绑我干什么？”
尚陆沉默了下，才道，“因为你一直捣乱。”
夏烁脑袋又是一扭，“你就是不信我！”
尚陆：“……我没有。”
夏烁：“你有！”
尚陆：“……”
他无语地伸手过去作势要解那条红领巾。
“我不！”
夏烁把手一抽，反悔了。
尚陆：“……”
他抬眼看他，似乎在问又怎么了。
夏烁哼哼唧唧，“你在怀疑谁？”
尚陆沉默了一下才说，“素馨。”
夏烁歪了下头，“你怀疑她什么？”
尚陆并不回答他，而是看着夏烁的脸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要隐藏自己的样貌？”
夏烁隔着眼镜片不满地瞪他。
尚陆凝视着他的眼睛，突然抬手去摘他的眼镜，就在手指要触及之前，夏烁往后一仰躲开了，皱着眉咕哝，“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干嘛啦~”
他扬起下巴，指着他，“你不先解释清楚你跟那女孩的事，我可不会让你碰我的哦！我是很有原则的！”
尚陆：“……”
他已经习惯夏烁这种说话方式了，只得妥协地问，“怎么才肯不捣乱？”
夏烁眼珠咕噜噜转了一圈，忽然眯起眼睛笑，“把手给我。”
尚陆伸手。
夏烁把红领巾的另一端在他手腕上一绑，还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拍拍手。
尚陆无语，“满意了？”
夏烁神清气爽地站起来，“走了走了~”
红领巾本来就不长，两个人手腕都绑上之后，更是缩短到了必须紧挨在一块儿走两步手背就能碰上的程度，非常的不方便，但是某人愿意不捣乱乖乖待一边，他权衡了一下利弊，还是觉得可以忍受。
“你还没告诉我，”
他说，“为什么要伪装。”
夏烁哼着洋娃娃和小熊跳舞的曲调，脚步轻快得似乎随时要来一曲圆圈舞，闻言歪头看他，“你对我的脸这么在意吗？”
尚陆只看他。
夏烁作势捧脸，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因为我太好看了呀。”
“要是被别人看到，”
他冲尚陆一眨右眼，“就像你一样，老是念念不忘的，多不好啊。”
尚陆收回目光，眉心微皱，知道这个话题又被某人装疯卖傻地糊弄过去了。
袖子又被拽了拽，夏烁凑过来问，“哎，你觉得素馨好看还是我好看呀？”
尚陆瞥了他一眼，“你。”然后又凝眉思索自己的事去了。
他回答得这么简单干脆，夏烁反而愣了一下，他歪了下头，眨眨眼，表情有点古怪。
……
另一边，左等右等没等来尚陆他们跟上的计陈三人已经抵达了学校操场。
这所小学本来面积也不大，教学楼出来没几步就是操场，体育器材仓库在操场外头，边上种了一小片竹林，晚上的时候竹子被风吹动，发出沙沙沙的声音，影子在地上摇晃，看着还有几分吓人。
在系统给出的情报当中，杀死女孩的杀人犯就是在体育器材的仓库里被发现的，发现之时已经精神失常，按照一般逻辑来推理，他应该是被女孩死后化作的怨灵报复所以活生生吓疯的。
如此一来，女孩的报复对象其实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戒，为什么她还徘徊在这里，还对那串钥匙那么执着呢？仔细想想的话好像确实有点说不通。
如果女孩只是想要他们找到她的尸体，那又为何要追杀他们？难道不应该给出一点提示吗？
她吓疯了杀人犯，却没弄死他，反而执着地追杀他们，看起来仿佛比起那个直接杀死她的人，她好像更加怨恨拿着她钥匙的那个人。
虽然之前计陈推翻了尚陆的猜测，但是这会儿一路胡思乱想下来，他又隐隐觉得他说的好像有些道理。如果真的有能隐藏在玩家之中的npc……
“你在想什么？”
旁边传来小女孩悦耳的声音。
计陈回过神，挠挠头，“哦没什么，就那俩人怎么还没过来。”
他下意识抱怨了一句，“哎你有没有觉得，他们俩个气氛奇奇怪怪的？”
素馨白净温柔的小脸上带着令人舒适的笑意，稍稍偏了偏头，“有吗？”
“有啊，”
计陈说，“就那种，怎么说来着，就两个男人，然后那个，看着让人起鸡皮疙瘩的那种！”
他努力用双手比划。
素馨忍不住捂嘴笑了，而后又偏头看了眼缀在后头的人，关心道，“你还好吗”
她这么一问，计陈的目光也忍不住往那人身上望去，“倒三角”一路上都很沉默，安静得像个影子，但是想到他之前的模样，计陈依旧对这个人心有余悸。
骷髅公会的人是什么样子他早有耳闻，那是一群疯子，他也决计不相信这些骷髅鬼被副本里的怪物这么一吓唬就能转性。
但也正因如此，对这人的反常，他百思不得其解，望向他的视线中也带着满满的疑虑与警惕。
“倒三角”仍然不理会素馨的话，仿佛根本没听到她的声音，素馨脸上仍然带着那种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轻轻走到他身边拉了拉他的袖子，声音甜美，“喂？”
“已经没事了，”
她轻轻说，“听说你是骷髅公会的，你叫什么名字呀？”
不知道哪个字眼触动了这个人，“倒三角”的身体猛然痉挛了一下，倏地抬起脸，双目瞪得很大，眼白部分充斥着红血丝。
“骷髅公会。”
他嘶哑地重复了一遍工会名字，“我是骷髅公会的……”
“是啊，你不记得了吗？”
素馨疑惑地问。
“倒三角”脸部肌肉痉挛颤抖，神情从在疯狂，迷茫和笑之中来回变幻，半晌，紫黑色的嘴唇里溢出一声轻轻的，“嘿……”
在计陈震惊的目光中，“倒三角”神经质地抽动了两下脸部肌肉，然后嘴角开始上提，越提越高，最后定格在了一个非常古怪又夸张的弧度上，“嘿嘿……嘿嘿……”
他手一抬，一柄巨大的砍刀再度出现在了他的手里，他佝偻着背，摇摇晃晃地像个僵尸一样扭动脖子，“杀人……血……我要杀……嘿嘿……”
“小心啊！”
计陈没料到这人忽然发作，立刻上前拉住素馨的胳膊想拉着她逃。
素馨并没有被拉走，她只是突然回头反握住了计陈的手，朝着他露出了一个美丽却意味深长的微笑。
计陈一愣，寒意瞬间自脚底升起，“倒三角”挥动砍刀落下。
骷髅鬼，素馨……素馨难道也是骷髅鬼的人？
计陈睁大了眼，只觉得无比荒谬。
他的脑海里飞快倒放起之前的种种，突然反应过来，那把钥匙出现在他身上之前，近距离靠近过他的，除了夏烁之外，就只有他扶过的素馨！
他该想到的，如果害他的真是夏烁，把钥匙放在他身上之后，他完全可以把他丢在那里不管，何必还要费力把他拖下四楼？
他才是那个笨蛋！
异变发生在眨眼之间，素馨脸上的笑意倏然凝固，平地里狂风乍起，竹子疯狂摇晃，三人站立不稳一时都失去了平衡，计陈借机猛然挣开了素馨的手。
与此同时，他心中警铃大作，某种危险的直觉让他下意识立刻卧倒在地，下一刻，他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他头顶飞了过去。
“啊——！！”
而后他听到了女孩的尖叫声。
他趴在地上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到一只浑身漆黑又巨大无比的动物伫立在竹林前。
它叼着不断挣扎的少女，一对竖瞳闪动着幽蓝冰冷的光，冷冷凝视着他们。
那是一只猫，一只有着一双蓝色眼睛，有三四个成年人那么高的体型非常非常巨大的黑猫。
黑猫把少女甩到地上，素馨跌落在地爬起来想跑，却被黑猫一爪子摁住，又叼起来在空中甩了两下，然后再丢到地上，锋利的爪子抓在她细嫩的皮肤上，轻轻一划就是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每划一下，少女就发出一声痛叫。
黑猫逮到了猎物，也不吃，就像在玩抓到的老鼠那样，恶劣地玩弄着女孩。
冰凉的蓝色竖瞳里带着轻蔑与高傲。
“倒三角”未有丝毫犹豫地扑了上去，四级玩家的身体素质得到了体现，黑猫竟然被他伤到了。
“——喵嗷！！！”
它发出一声愤怒又尖利的嚎叫，叼起素馨猛然后跳，背脊弓起，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它的左前肢勾着，血液滴滴答答往下落，那双幽森的蓝色竖瞳紧缩成了一条竖线，充满了愤怒与怨恨。
计陈有点迟疑地爬起来，手中匕首隐现，黑猫冷冷看他。
他握着匕首的手指轻轻一颤，最后咬牙，却是挡在了受伤的黑猫身前，对着“倒三角”亮出了匕首。
刚才如果不是这只黑猫，他可能就要死在骷髅鬼的刀下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黑猫救了他，哪怕它是副本里的怪物，他也不能恩将仇报。
他深深看了眼被甩在地上面色惨白的素馨，握紧匕首冲上去跟“倒三角”战到了一处。
素馨被猫爪钉在地上灰头土脸满身血污，黑猫被伤到，终于没了玩耍的兴趣，亮起锋利的爪子朝着她脖子划下来。
素馨看着那尖利的指尖越来越近，疼痛让她满头都是冷汗，但她并未慌张。
下一刻，“倒三角”倾身而上，横刀一扫，黑猫又是一声尖叫，前肢被划过一道长长的口子。
素馨慢条斯理地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眼身后。
计陈倒在墙边，吐出一口血，正愤怒又不甘地看着他们。
“快、快走……”
他冲着黑猫虚弱地喊。
冰冷的蓝色竖瞳在倒地的男孩身上停滞了两秒，黑猫浑身的毛发乍起，喉咙底发出威胁的哈气声，它轻轻挪动身体，尾巴一下一下甩动，身上的每一个动作动充满了攻击性。
“你听不懂人话吗！”
计陈都急了。
“去吧。”
素馨抬了抬下巴。
下一秒，“倒三角”像道黑色的闪电一样，裹挟着浓烈的死亡气息朝着黑猫扑去。
计陈不忍地闭上了眼。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一声非常不合时宜的，带着疑惑与笑意的声音。
“啊呀，这里在干什么呢？”
“倒三角”的身影一顿。
素馨眼中满是惊愕。
计陈却像是看到了救兵，惊喜大喊，“你们怎么才来！”
夏烁看也不看他，蹲下来望着受伤的黑猫，张开手，“过来。”
黑猫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呜”一声，立刻朝他跑了过去，每跑一步，它巨大的身影就缩小一点，当顺着夏烁的手跳进他怀里的时候，巨大的黑猫已经缩成了小小的一团，成了只看着几乎有点营养不良的小黑球。
小黑球缩在夏烁怀里蹭他的手，呼噜呼噜的。
“啊呀，受伤了。”
夏烁捏起它的肉垫，眯了眯眼，“谁弄伤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