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飞路过走廊时看见宋元一身黑衣站在大片的胭脂锦花丛中,仿佛一滴浓稠的墨汁。
似是感应到她的目光,宋元转头看过来,微微颔首。
苏云飞对那间书房早已轻车熟路,但侍者仍旧恭敬地引领她过去才告退。书桌上还摆着上次她作的草图,画面干涸许久,看起来色彩有点偏浅。
所有的砚台和毛笔早已清洗干净,颜料整齐地排列开。有了上一次的调试经验,这次她做起来更加得心应手。
宋元对于人物的五官要求极高,颜色的浓淡,眼神、耳部轮廓,哪怕一丝丝的偏差都不允许有,这幅画的用时超过了苏云飞的预期。所以,她会把五官拆开来单独塑造,直到宋元满意为止。
花了整整一上午的时间,重新敲定五官神情。苏云飞根据画纸的宽度和长度计算人物和风景的比例,下午开始用一种特殊的墨水勾线,这种墨水会在纸上停留几天后消失不见。其次是铺大色调,待大色调铺完,剩余的就是习武时间。
苏云飞第一次接触武学,有些期待和紧张。宋元把她带到后院一处空地,教她打了一套最基础的掌法。身着黑衣的他更显挺拔英气,长腿劲腰,身轻如燕。
等他打完后,站在旁边让苏云飞照着练。
苏云飞双手环胸,面具后的嘴角扯了扯。“这掌法看起来平平无奇,我不练。”
宋元解释道:“习武者,自然要从最基础的练起,经过慢慢积累方才进步。”
“初学武者确实要从最基础的练起,但他们要积累的不是花招,而是锻体和能承载这些花招的内力。”苏云飞道,“我要学的是如何运用这通身的内力。”
宋元笑了笑,双手负在身后,道:“你有内力却不得而发,这是为什么?是因为没有招式去激发、去调动它,你要学的就是借这些招式送出内力,凡事由浅入深,这也是一种积累。等你熟练了输送内力的法门,自然可以摘叶伤人,无招胜有招了。”
“假如再配合一些独门绝学,如虎添翼事半功倍。”
他说的似乎有道理,苏云飞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道:“那好吧,我练。”
苏云飞的日常行程无非三样:凤栖阁、写故事、紫云庭。
半月眨眼即过,那幅画也接近了尾声,再去一次便可大功告成。去尉府的那日苏云飞仍旧穿着上次进宫的裙装。门口安排了三辆马车,秦邈邈巧笑嫣然地站在黎峥身边,道:“妹妹总喜欢姗姗来迟。”
苏云飞道:“非也,我本是走在你们二人身后不远处,脚程比你们快,想着超了你们恐太过失礼,又怕打扰两位的兴致,故而才慢悠悠地走来。”
秦邈邈掩嘴笑道:“妹妹平日里最粘王爷,今日怎么反倒矜持起来了。”
苏云飞道:“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笑着说完,朝自己的马车走过去。
秦邈邈脸色霎变。
黎峥意味深长地盯着苏云飞的背影,半晌才收回目光道:“走吧。”
秦邈邈赶紧换上一副笑容,“是。”
临近尉府苏云飞听到锣鼓奏乐之声,掀起窗帘一角看去,丞相府门口张灯结彩车水马龙,前来道贺客人的马车几乎占据了整条街道。
等马车停在尉府门前,她掀开门帘从车上下去,黎峥站在不远处和一名老者说话,秦邈邈早已站到他的身旁。
苏云飞瞧见老者抚须含笑,目光在黎峥和秦邈邈的脸上徘徊,张口说了几句话,秦邈邈顿时一脸娇羞,低头不语。
她耳力过人,自然听得老者说些什么。那老者便是右丞相尉显之,今日是他女儿的大喜日子,见到黎峥和秦邈邈这两位众人眼中的金童玉女,少不得要说上几句什么何时能吃到二位喜宴之类的话。
苏云飞站在马车旁,想等着他们送上贺礼说完话再过去。肩膀却冷不丁被人一拍,她下意识便反手去抓,身后人连声呼痛,发现原来是程乐,这才松了手。
“你力气怎么这么大,我手都要给你捏断了。”程乐揉着手腕道。
“你背后偷袭我,我哪知道是你。”苏云飞道。她跟着宋元学了几天功夫下来,受益匪浅,再加上宋元有意培养她的敏捷度,所以刚刚才会下意识抓过去。
程乐的惊呼把那边正说话的三人引得往这边望过来,旁边的程肖奇收了折扇忙上前贺喜去了,程乐拉着苏云飞跟在后头。
“尉伯伯好久不见,您真是越发老当益壮了。”程肖奇作揖道。
尉显之笑骂道:“你这小子,油嘴滑舌。今日怎不见程老小子?”
“半月前收到了您的请帖,我父亲就说一定要来,偏偏不凑巧,他老人家昨日染上风寒,只好由我和妹妹来了。”程肖奇身旁的仆从递上手中的贺礼,由尉显之身旁的仆人接下。
“来了便好,快快进去吧。”尉显之点点头,转身对黎峥道,“殿下请。”
尉显之亲自从门外的大街上把黎峥迎进客厅当中。苏云飞粗略一扫,厅里院外摆了几十张酒桌。
几人刚进客厅,茶还没来得及吃,就听外面门童报了一声:“公主殿下到——”
不多时,黎鸳被人引进客厅,除了黎峥,厅内一干人等俱都起身见礼。
黎鸳依旧是素日端庄模样,在宫婢的搀扶下慢慢走进来,道:“本宫今日是来沾沾喜气的,大家就不要多礼了。”
说完,她从身后宫人手中拿过一只木盒对尉显之道:“这是皇兄托我给尉三姑娘的新婚贺礼。”
尉显之忙恭敬接下,口中迭迭称谢。
黎鸳扫视一圈看到秦邈邈跟见亲娘似的,两人顿时变成连体婴儿。宴会正式开始前,大多女客坐一起话家常,男客则另一边吃酒游戏。苏云飞和程乐跟着黎鸢她们被婢女领进内院。
黎峥作为皇帝的亲弟弟,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恩宠,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所以当他把苏云飞接进王府,住进丹阳阁的那一天,就传遍京中耳目。再加上公主生日宴那天闹出的‘偷盗’一事,里面宴请的都是名门贵子,根本挡住悠悠众口,早就在暗中传遍‘二女争风吃醋’的戏码。
所以,当苏云飞和苏邈邈一同跟在黎峥身后时,大家心中了然。
卫夫人不愧是丞相夫人,首先把公主迎上座,然后在黎鸢的左右下手安排秦邈邈和苏云飞相对而坐,谁也不敢怠慢。
程乐被安排的比较远,没法和苏云飞说话,别看她在外面大大咧咧,可一到京中女客聚集的地方,立马收起了爪子,乖得跟猫似的。生怕给家门带来一点不好的名声。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原先一起嬉笑说话的女客们在她们几人落座后,面色讪讪。
苏云飞起身对黎鸢道:“民女愿抚琴一曲,为大家增添增添气氛。”
黎鸢端坐着,连头都没转一下,只微微斜着一双美目,“本宫记得生日宴那天,云姑娘声称不会才艺,怎的今日就会了?”
欺骗公主这个罪名无人敢当,在坐中自有上次出席宴会之人,出声道:“是啊,云姑娘上次无才艺表演,可是自罚了好些酒呢,这短短时间怎么突然就会了?”
“是啊,妹妹千万不要勉强。”秦邈邈附和道。上次望月楼,她想拿苏云飞会弹琴一事以欺瞒公主的罪名吓唬她,也想借此惩戒她,如今苏云飞自荐枕席想展露才艺,她竟有些慌。
“自从上次宴会之后,民女一无所长突觉无能,故此这些时日特地拜了紫云庭内一名琴师学习技艺。现下略有所成,再见公主就想献上一曲,还望公主成全。”
苏云飞此话难免有阿谀奉承之嫌,众人心中鄙夷。程乐听了则皱了皱眉,才真切知道苏云飞生生压抑本性在亲王府讨生活得是多么不易,心中有些难受。
黎鸢不愧是在宫中长大,脸色都未变一下,幽幽道:“那就让本宫听听,云姑娘这些时日的成就。”
尉夫人立马派人取来琴,苏云飞到琴案边坐下,没有立即表演,而是双手在琴弦上轻轻抚过。琴弦细如丝,有个一星半点的小瑕疵单凭肉眼是看不到的,而手指的触觉最为敏感,只需摸一摸即可分辨。
武家、尉家和碧心山庄是一层割舍不断的关系网,尉夫人察言观色,不难发觉黎鸢对她的冷漠。为投其所好,自然乐得使点小绊子,让她难堪。
苏云飞轻轻一笑,仿若未觉,而是拧了拧琴轸进行调音。
尉夫人提醒道:“姑娘,这把琴的音色是经过调试好的,无需再调,否则弹出来的音就不准了。”
在中国古代商周时期古琴是五根弦,后来才改为七弦,她虽然学的时候用的是七弦琴,但五弦琴谱正好也学了几首。能有此算计,想来《指点江山》的设定中只有七弦琴谱,而没有五弦琴谱了。
苏云飞开始弹奏,音律轻快正适合今天大喜之日,在场之人无一听过这般特殊的调子,只觉美妙异常,纷纷噤声聆听。那尉夫人左等右等,等苏云飞弹完一曲,也没见她去碰那根被动过手脚的弦,最后连看苏云飞的眼神都变了。
一曲奏完,有人情不自禁道:“好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