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峥率先开口道：“我很抱歉。”

苏云飞在他看不见的角度轻轻笑了笑，“这不是你的错，为何要道歉。”

车厢陷入沉默，黎峥没有解释，她更加不会去问。

马车行至亲王府的门前，苏云飞从窗帘的缝隙中看见秦邈邈站在台阶上，满面春风。她大概以为自己身中剧毒，命不久矣了吧。

看到苏云飞一切正常地下了马车，秦邈邈仍面不改色地迎上前来，拉着她的手，“妹妹，你终于回来了。快快进屋，我今日特意让人做了好些精致的酒菜。你受苦了。”

苏云飞低头看着抓住自己的那双娇嫩的手，淡淡道：“邈邈姑娘真是善解人意。只是，我今日乏了，想先回丹阳阁休息。”

“无妨无妨，你身子最重要。”秦邈邈对站在一旁的红月道，“可要好好伺候云姑娘，明白么。”颇具当家主母的气势。

红月走上前搀扶苏云飞。

黎峥对她道：“你好好休息，其他一概不用多想。”

苏云飞点点头，随红月回到丹阳阁。沐浴更衣后，她躺在榻上喝着一碗莲子羹，红月拿着棉绢给她擦头发。

“姑娘，这几日你都瘦了。”

苏云飞淡淡道：“拜你所赐啊。”

红月手中微微一顿，道：“姑娘这是何出此言。”

苏云飞笑问：“这院里的人是不是都归你管？”

红月小心翼翼答：“是。”

“你作为统领亲王府大小丫鬟的一等宫女，这院里出了吃里扒外的人可否洞察？”苏云飞慢慢搅着碗里的羹汤。红月这种身份，自然不会委蛇于秦邈邈，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能做的，毕竟关系的不是她切身利益。

红月放下棉绢，走到前方对苏云飞福身道：“姑娘稍待，奴婢去去就来。”说完，人便退了出去。

吃完东西，她把碗放在木几上，自有侍女进来收走。这几日在监牢里几乎没怎么睡，现在回到府里，浑身精神松懈，困意上涌便沉沉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梦中自己站在一座山谷中，周围水涧鱼飞、鸟语花香，远处两三座竹舍，一名妇人在溪边浣纱。她望着那妇人的背影，被一种奇妙的力量牵引，慢慢朝她走过去。

走到一半，那妇人突然转过头冲她一笑，道：“飞儿。”

那一刻，她浑身血液仿佛凝滞，内心生出一种古怪的冲动，想去抱抱这个女人。但是她仿佛被钉在了原地。她看见一个和自己长得相似，年龄却小上几岁的女孩子，天真烂漫地朝妇人飞奔过去，娇滴滴地叫了声“娘”。

母女俩亲密地依偎在一起说悄悄话，时不时传出女孩银铃般的笑声。又过了一会，一名中年男子运着轻功从远处飞来，他手里提着个浑身雪白的兔子，女孩看见了欣喜地跑过去抱在怀里爱不释手。

一家人欢声笑语其乐融融，苏云飞的心里也跟着暖洋洋的。

可是画面一转，温情脉脉的场景被一场大火替代，一家三口被一群黑衣人团团围住，中年男子奋力地与那些人厮杀，保护身后的妻女。中年人武功不弱，奈何他势单力薄如何挡得住一群人，一名黑衣人趁他分神之际，绕到后方，一剑刺向他的女儿。

他的妻子见状，用力推开女儿自己挡了上去。中年男子目眦欲裂，一剑斩下那名刺客首级。他仰天一声长啸，整个人化作一个幻影，眨眼间，把一干刺客屠尽。男子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妻女，看着气息微弱的妻子，双膝跪地，留下两行热泪。

妇人抓住他和女儿的手，道：“好好活下去，不要报仇。”

男子一口血吐在草地上，原来也是强弩之末。沾了血的草几乎瞬间枯萎，他是中了剧毒。

苏云飞从梦中醒过来时，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大概已是深夜。她坐起身，发现鬓边的软枕湿了一大片，伸手摸了摸脸，目光有些发直。

直到翡翠端了一盘点心走进来，她才回神。

“姑娘，这是厨房刚做出来的百合糕，我刚刚在路上已经替你尝过了，特别好吃。”她调皮地冲苏云飞吐了吐舌头。

苏云飞抬头看见屏风后面跪着个人影，红月从外面走进来，低低叫了声，“姑娘。”她示意两名侍女把屏风移走，苏云飞看清跪在地上的人。

那侍女连连磕头，带着哭腔说着“姑娘饶命”的话。从苏云飞睡下，红月就安排她跪在屏风后，到现在已经有三个时辰。

苏云飞面无表情道：“你既然这么喜欢秦姑娘，那就到她那里伺候吧。红月，现在把她送到望月阁，我以后不想见到她。”

两名侍女把人拖了出去。翡翠端着碟子，殷勤道：“姑娘你快尝尝，凉了就不好吃了。”

苏云飞心道三日的牢狱之灾小姑娘忘得够快，不计较却也没警惕之心，不知是福是祸。

她捏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不是特别的甜，符合自己的胃口。

第二日一早，程乐便和程肖齐前来拜访了。程乐见到苏云飞关怀之色溢于言表，眼眶都红了，紧紧拉着她的手不放。

旁边的程肖齐打趣道：“她倒像你的亲姐妹，我却不是亲哥哥了。”

程乐据理力争道：“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就像亲姐妹一样。”

转头对苏云飞道：“我从哥哥那里得知你被关进大理寺的时候，可着急了。我说要去救你，这坏蛋非说什么狗屁时机不对，要气死我。”

程乐哇哇地倒苦水。“有一次我都摸到了大理寺外面，想偷偷见你一面，谁知撞见了王爷，他跟我说你没事，让我回家。”

“有你这么当着亲哥哥的面骂坏蛋的么？”程肖齐瞪她。

程乐不理睬他，上上下下打量苏云飞，道：“他们有没有欺负你？有没有受伤？”

苏云飞笑着摇了摇头。

程肖齐对程乐道：“你就是杞人忧天，有王爷在，谁敢动她一根毫毛？”

“那别人怎么敢把她从王府抓走？”程乐撇着嘴强调，“那可是三天，不是三个时辰。”

程肖齐面色微沉，道：“若不是秦王进京，也不会耽搁这么久。”

对这个秦王，苏云飞从《指点江山》中了解过，此人是个不折不扣的莽汉，在封王之后曾当街斩杀过一名京中六品官员。事后，先帝也只是稍微苛责，并未重罚，然后以重金抚恤那名官员的家人。从此朝中人人畏惧秦王，不敢与之往来，生怕成了他的刀下亡魂。

苏云飞问道：“那个刺客沈献呢？”

“死了。”程肖齐耸耸肩。

“死了？”苏云飞讶异。“怎么会……”

沈仪初居然死了？那碧心山庄能善罢甘休吗。武、尉两家绝对不可能冒这么大的风险去得罪不要命的江湖人士，这件事透着古怪。况且，秦王进京来的也太巧了。

这时，红月从外头走进来说黎峥请程肖齐去凤栖阁，程肖齐对她点点头就离开了。

程乐冲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等屋里的侍女都走了，对苏云飞神秘兮兮道：“紫云庭的老管家来找我了。”

苏云飞知道她的意思，“画还没完成，我明天去。”

“这不是重点。”程乐摇着她的手臂道，“重点是他居然知道我是程乐！那我每次隐藏身份去，岂非多此一举。”

“你又没少块肉，知道就知道呗。”

程乐不乐意，趁机挠她痒痒，两人推搡笑闹了一会儿，苏云飞突然扶着额头感到一阵眩晕。程乐见状，赶紧把她扶坐好，一脸小心翼翼。

她缓了一会儿，笑道：“我又不是孕妇，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大概是这几日在牢房里，饥一顿饱一顿，再加上作息不规律导致的。

待到中午，黎峥派人来请苏云飞和程乐去前厅用膳。苏云飞本不想去，可转念想了想，又答应下来。俩人来到前厅，黎峥和程肖齐已经坐在桌旁等候，程乐见了礼，才和苏云飞一起入座。

侍女们把菜一一端上，程肖齐倒是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夹。苏云飞看旁边有些拘谨的程乐，给她夹了个鱼片。自己反倒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几筷清淡的竹笋。

这时，秦邈邈在侍女的陪同下匆匆进来，对黎峥行礼道：“邈邈来迟，王爷恕罪。”

黎峥点点头道：“坐吧。”

秦邈邈略一福身，入座对苏云飞道：“我瞧云妹妹今日脸色不错，想是昨日休息得好。”

苏云飞头也不抬，道：“托你的福，尚好。”

秦邈邈又转头对程乐道：“程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自从上次公主宴会一事传开，程乐对秦邈邈的好感瞬间为零，此时秦邈邈与她说话，也只是点头笑了笑，并不搭腔。

黎峥见苏云飞食欲不旺，对身后的夏延道：“让人去弄碗小米粥来。”

从皇宫被人刁难，再到丞相府遭遇刺杀，苏云飞都表现得十分宽心，转头就能开怀欢笑。可是从昨天到现在，她虽然笑了，却很勉强。这一点，黎峥观察得很仔细，他有点后悔让秦邈邈过来。

夹了几样清淡的菜送到苏云飞的碗里，谁也没有注意到，青年淡淡的表情下隐藏的一丝温柔。

一旁的程肖齐笑嘻嘻道：“云妹妹，丞相府那日你是不是为四皇子作了首诗？”

“谁告诉你的？”苏云飞抬头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