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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改命 第一章 冬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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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犹如搓绵扯絮一般。

景澜院。

景澜院位于冯府的东北角,面积不大,胜在精致。院中游廊曲折,花木深深。一座石拱桥横架在一条小溪之上,溪水早已经结成冰,像是晶莹的玉带,逶迤在千层石垒成的假山之间,真可谓是清静幽雅,秀丽如画。

红梅开了,傲雪绽放,美不胜收。淡淡的花香,一缕一缕,渗入风中,融入雪里,沁人心脾。

厚厚的白雪,遮盖着青砖小径。小径的尽头,是一座六角亭。亭子的周围,放下了银红色的绞纱帐,既透光,又将寒风严严实实地遮挡在外头。

亭子里,摆放着一张黄花梨八仙桌,桌上,一水儿摆放着玛瑙碟子。碟子上装着几样点心,有奶糕、豌豆黄、水晶饺、蝴蝶卷子,精致小巧,甜香四溢。四个炭盆放在亭子的角落,上好的银霜炭滋滋地燃烧着,偶尔散发出红红的火气,将空气烘烤得暖意融融。

两名女子围在八仙桌旁,坐在裹着厚厚棉垫子的鼓型绣墩上。年长些的,约莫三十左右。只见她一身紫红色缂丝绣白玉兰花棉绫褙子,黑色暗花纹鼠皮裙,手上捧着铜质荷花纹样手炉。再细细地看,她明眸皓齿,身材袅娜,肌肤胜雪,秀丽如同出水芙蓉,在这漫天飞舞的雪花里,更衬得她弱不胜衣,楚楚可怜。

她便是冯府三老爷冯子康的正室妻子李氏,闺名竹君。

冯府三老爷冯子康,冯府老太爷冯博文正妻王氏所出,行三。现任从七品都水监丞,掌判监事。

李竹君出身尊贵,乃是昌国公府的嫡出小姐,排行第四。

昌国公是开国连帝所封,世袭罔替。开国连帝征战天下之时,昌国公紧随其左右,立下赫赫战功。昌国公爵位,便是表彰其战斗英勇,为立国建下的功勋。

然而子孙后代生活安逸,富贵无匹,逐渐磨平了进取之心,如今的昌国公府,有如一头被拔了牙的猛虎,徒有尊贵之名,却渐渐失去了当年在连国军中的势力以及左右朝堂的能力。

李竹君的身边,是一位豆蔻少女。少女的容颜与李竹君有五六分相似,肤若凝脂,带着少女特有的饱满和红润的光泽。一双美目流盼,彷如清波剪影,顾盼生辉。梳着双丫髻,发髻上点缀着赤金镶红宝石妆花,圆圆的小脸,含着嫣然的笑意,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

风炉里的火焰一舔一舔的,铜壶里的水冒着鱼眼似的珠子。

少女甜美清脆的声音仿若大珠小珠落玉盘:“母亲为何将丫头们都撵走,这些活儿本就该由她们来干才是。”

少女名为冯晓瑟,是冯子康和李竹君的嫡女,在冯府的同辈姐妹里头排行第六,人称六小姐。

“你知道什么,自斟自饮,方才有趣。”

李竹君的声音冷冷的,如磬相击:“春天里,要喝桃花上的雨水,夏天要喝荷花上的露水,秋天里要喝桂花上的霜水,冬天里,要喝梅花上的雪水。四季更迭,人也要顺应自然。”

冯晓瑟拿起茶盅,只见茶盅薄如蛋壳,通体透明,里头的茶水透着一片温婉的青色。放在鼻尖上轻轻嗅着,手腕微微地摆动,烟气氤氲,茶水带着特殊的花香气。

“母亲,云雾茶醇厚味甘,与菊花一同晒制,沾了一点菊花的清香,的确是更为回味悠长。”

李竹君浅浅地笑着,青葱玉指执起茶壶,为自己面前的茶盅里又续了一杯茶:“花香只是烘托茶味,所谓七分茶,三分花,就是这个道理。

这茶还不算最好的,记得我那时正是与你一般大的年纪,祖母带着我们姐妹亲手制茶。采茶只采摘一心,颜色、大小、形状必须相当。摊晒时,迎着第一缕的晨光,吸收阳光的紫气。以带着香气的桢楠木料点火烘焙,还需得揉捻、干燥、蒸制……如今我懒怠惯了,倒没有这般讲究了。”

冯晓瑟单手托腮,俏丽的小脸上满是神往:“外曾祖母的日子可真是精细呢。”

两人正说着话,这时,有脚步落在积雪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一个着黄衫的丫头在距离亭子五步远处停了下来,微微提高声音:“太太。”

李竹君闻声,道:“进来说话。”

黄衫丫头走进亭子,对李竹君和冯晓瑟福了福身,说道:“太太,三老爷身边的小厮常喜来传话,三老爷今日散值之后,与同僚相约在望仙楼用饭,叫太太自便罢。”

“知道了。百灵,给常喜带句话,让他好生照料着老爷。再给他几文钱打酒吃,就说天气冷,去去寒气。

回头告诉小厨房,备好醒酒汤,鸡汤银丝面。还有,今日少爷从书院回来,多做一个红烧肘子,一个狮子头。”李竹君吩咐道。

“是。”百灵应着,飞快地退出了亭子。

李竹君身边有四个贴身的一等大丫头,画眉、喜鹊、杜鹃、百灵。画眉活泼,口齿伶俐;喜鹊识字,善机变;杜鹃能做一手精致的针线;百灵沉稳、心细。四人各有千秋,皆得李竹君的信任。

看着画眉离开的背影,李竹君蹙着眉峰:“这油油腻腻的肘子有什么好吃的,偏生你哥哥喜欢得不得了。”

冯晓瑟的哥哥冯晓信,年十五,在冯府同辈子弟中排行第四,如今在东麟书院读书。

冯晓瑟笑得眉眼弯弯:“母亲小厨房的厨娘,可是外曾祖母给您的陪房。那一手厨艺,出神入化,整个冯府谁人不夸。她做的肘子,浓油赤酱,肥而不腻又入口即化,我也喜欢,只是母亲你不让我吃。”

李竹君抬手,白皙的手指戳了戳冯晓瑟的额头,笑着嗔道:“你呀,要懂得节制。女儿家,腰身胖如箩,脸庞满如月,可如何是好。”

冯晓瑟嘟着嘴,咕哝着:“爱吃萝卜青菜的那是兔子,我爱吃肉。”

李竹君哭笑不得:“养生之道,贵在平衡。肉吃多了易上火,不好。”

冯晓瑟趴在桌子上,夸张地叹气:“身为女子,太吃亏了。看看哥哥,吃大肉,喝大酒,还常常和同窗友人们出外玩耍,母亲您从不约束他。我呢,学规矩,学女红,学理事,也就罢了,连肉都吃不上了,可怜啊……”

李竹君顿时板着脸,正色道:“身为女子,就当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看来我对你还是太过宽容。既然瑟儿你不喜欢坐在墩子上,那么就学习古制蹲坐吧。书里云:坐以经立之容,胻不差而足不跌,视平衡曰经坐,微俯视尊者之膝曰共坐,仰首视不出寻常之内曰肃坐,废首低肘曰卑坐。瑟儿你很该好好学着。”

冯晓瑟闻言,心里哀嚎一声,蹲坐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时间长了,双腿酸胀麻痹,十分的难受。

于是,她立刻双膝并拢,双手交叠置于膝盖上,背脊挺拔,肩膀直平,头微垂,敛目,恭敬地:“母亲说的是,女儿受教了。”

李竹君冷哼一声,唇边划过笑意。

一丝不苟的坐姿,维持久了冯晓瑟觉得有些累人,微微地动了动身体,又微微地松了松背脊,眼角的余光瞥见李竹君正在优哉游哉地品茶,心下放松,笑盈盈地起身,腻到她身边,头倚靠在她的肩膀:“母亲最好了,母亲最疼女儿了。”

李竹君捏了捏冯晓瑟的俏脸,无奈地:“你啊,年纪不小了,过了年便是十二岁。我虽疼你,却不能将你养成只懂得一味地撒娇卖痴的娇小姐。我们这样的人家,虽然平常些,称不上尊贵,但你在我身边,也是奴仆成群,锦衣玉食。

我如今教你的,是将来你掌家理事、驾驭下人必须知晓的道理,哪怕不能精明强干,然当家主母必须耳聪目明,不能被人欺骗了、蒙蔽了不是?”八壹中文網

母亲的一片苦心,让冯晓瑟心里暖暖的,她乖巧地点点头:“女儿知道了。”

李竹君轻叹,女儿的性子她最清楚,心胸宽阔知进退,从不斤斤计较,可缺点便是宽厚太过,掌家人,心可不能太慈了。

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将来寻那家风清白,人口简单,公婆敦厚的夫家,哪怕门第低些,只要日子过得顺心,也很好。

“明日你要随老太太前往东麟山普度庵进香,东西可备齐了。”李竹君轻啄了一口茶,问道。

冯晓瑟应道:“丫头们已经收拾妥当,由女儿亲自监督着。”

李竹君依旧不放心:“你的丫头们到底年纪小,不经事,只怕草率了。晚饭后我让喜鹊到你房里,再细细地查看一遍,你的一举一动代表着冯家的脸面,不可不仔细。”

还有一层意思李竹君不好对着冯晓瑟直说,所谓一家有女百家求,女孩儿长大了就得说亲,除了家世之外,恰到好处的容止也是相当重要。

冯晓瑟笑笑:“老太太到普度庵进香,府里人人都知道,为的是大姐姐被晋封为修容,特特到佛前还愿的。大姐姐还派人从宫里送出了香油钱,我与几位姐妹不过是陪衬。谁爱出风头谁出去,反正我已经想好了:不干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这样就绝对不会出错了。”

冯家最近炙手可热。冯家老太爷冯博文,以正四品吏部侍郎,升任为正三品工部尚书,并特进银青光禄大夫。入宫八年的冯家大小姐冯晓筝,是冯家长房大老爷冯子文的嫡女,被晋封为正二品修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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