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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花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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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府近日,往来访客络绎不绝。然而就是这样花团锦簇的时刻,多少人注目着,就更应该安分随时,免得招来祸患。

“你这孩子,胡说些什么。”李竹君瞪了冯晓瑟一眼,低声斥道。

冯晓瑟不以为意,捻起一块豌豆黄,咬了一口,慢条斯理地咽下去,才说道:“母亲将景澜院收拾得滴水不漏,一只陌生苍蝇飞进来,马上就会被发现,还担心什么。再说了,站在自己的地盘上,在母亲的面前,都不能说句实心话,还有什么意思。”

李竹君想了想,倒也是这个理:“话虽如此,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有许多麻烦事,就是从不起眼的小处上来的。

明日我让喜鹊、画眉和李金家的跟着你出门。切记,不准单独闲逛;除了喜鹊给你的吃食、饮水,旁的一概不能碰,就算是你身边的丫头给你的也不行;如果要在禅房内歇息,就让李金家的守着,她会些拳脚功夫,是个妥当的。”

“母亲,我知道了。我会跟随着姐妹们一同行动,低调再低调,不会出挑,也不会落单,您放心吧。”

不知怎么的,李竹君心里总是隐隐的有些不安,好似这一次的普度庵进香,会发生什么事情似的。

冯家几代在宦海内挣扎,直到先老太爷,也就是如今府里老太爷冯博闻的父亲这一代,才稍微有些起色,进入了主流的官员圈子。

明里、暗里的敌人,自然是有的。这一次,老太太大张旗鼓地带着阖府姑娘们出门,就不知会不会引来有心人的蠢蠢欲动。对付大人也许要费些心思,对付几个天真的小姑娘实在是轻而易举。

府外不清净,府内也不安宁。

老太爷、老太太偏心大房长子冯子文,大房仗势,有意无意的挑衅,二房次子冯子善乃是庶出,墙头草两边倒,哪边有利益就为哪边说话,早就让李竹君不厌其烦。却见冯晓瑟优哉游哉的模样,心里顿时串上了一股火气:“低调,可以称之为温柔敦厚;低调过度,便是软弱可欺。你是我们三房的嫡小姐,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登鼻子上脸的。”

冯晓瑟一听李竹君这话,就知道她在借题发挥。

话说两日前,晋封不久冯修容派心腹太监到冯府,除了给老太太往普度庵进香的香油钱之外,还赐下了几匹江绸,几样玩器。

老太太兴致颇高,趁着孙女们给她请安的功夫,将东西摆出来,让姑娘们随着喜好自己挑选。

冯晓瑟向来不在意这些,便等着姐妹们都挑好了之后,才随意地指了一匹桃红江绸,一串珊瑚珠手串并一件石墨冻石雕鱼龙。

谁知五小姐冯晓磬,叫住了正要把东西送到三房景澜院的丫头们,说是红珊瑚珠手串红艳艳的,珠子又大又圆润特别好看,喜欢极了,非要得到手不可。

冯晓磬是冯家长房次女,冯修容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极得老太爷、老太太的宠爱。

当时的情景很是尴尬,二小姐冯晓笙,三小姐冯晓笛,四小姐冯晓琴,先是吃惊,吃惊过后都紧闭上嘴巴,如同泥塑木雕似的呆立在旁。

冯晓磬撒着娇地哄了老太太几句,于是老太太便也插手进来,说了些姐妹们应该友爱谦让之类的话,不分青红皂白地,给了冯晓瑟一件青玉笔筒,就将红珊瑚珠手串给要走了。

饶是冯晓瑟向来心胸阔朗,眼见冯晓磬那得意洋洋的笑容,还是忍不住在心底骂了一句小人得志。

拿过丝帕将双手沾上的豌豆黄碎屑仔细擦净,冯晓瑟慢悠悠地走到李竹君身后,为她捏捏肩膀,轻声道:“母亲又何必与那眼皮子浅的人置气?东西虽然是从宫里出来的,可是女儿还未把它放在眼里。说实话,母亲私库里的东西,女儿也见过不少,随便哪一件,都比那几样要好。不过是老太太兴头高,不忍负了她的好意罢了。”

李竹君冷笑:“那几样东西值当什么?就是送到我跟前,我也不稀罕弯腰去捡。这分明就是大房在拐着弯地打我们三房的脸面,大小姐是大房嫡女,送进宫里,从正七品的御女熬到了正二品的修容,可算是扬眉吐气了呢。

阖府都知道老太太偏心大房老爷,连带着老太爷也行事不公。你父亲一个都水监的从七品小官儿,三四年了都未曾挪过窝,为什么?还不是要收敛锋芒,为他的大哥让路。可惜了,被老太爷、老太太给予厚望的长房老爷至今不过是从六品,御史台台院的侍御史。

你父亲自有主意,我也不好干涉。大嫂掌家,家宅琐事,想要一碗水端平,也难。吃点暗亏,我忍忍也就算了,毕竟孝字当头,我这个做媳妇的,对公婆须得敬重。但是欺到了你的头上,我便不能忍。如果我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还有什么资格被你叫一声母亲。”

说着李竹君的眼眶微微泛红,她是真生气了。以她的修养,平日里根本不会说出口的话像是不经思索,一股脑儿地倾泻而出。

这些话,亲密如夫君,也是不能说的。一来,男人必须是威严的,是干大事的,怎能让后院琐事羁绊住心神;二来,百善孝为先。公婆再偏心,与儿子媳妇而言,只有顺从。唯有在这个聪慧的女儿面前,她还能顺势地发泄两句。

李竹君的祖母,先昌国公诰命一品夫人,是平宁王爷唯一的女儿,封号全德郡主,是真正的金枝玉叶。传说全德郡主当年下嫁昌国公世子,真真是十里红妆。嫁妆第一抬已经进了国公府,最后一抬却还未出平宁王府大门。

李竹君从小养在全德郡主膝下,耳濡目染,性子有几分随了全德郡主,骨子里透出的清高孤傲。她温柔大方,但并不平易近人;她谦和有礼,但自矜自重。她了解世事,知道人情冷暖,却厌恶圆滑处世,喜欢直来直去。

冯晓瑟娓娓劝道:“母亲消消气。记得女先生教过:风水轮流转。母亲性子好,容貌好,色色出众,加上娘家显赫,有些人在您面前自惭形秽,便觉得低了一等。如今不但有老太太,更有修容娘娘撑腰,认为终于可以摆脱那种出身带来的无形压力了,按耐不住,猖狂了一些。无妨,咱们就先让他们风光风光。

记得女先生还教过:辱人者,人恒辱之。既然有人愿意自取其辱,我们就当看猴戏得了,千万别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作为大家闺秀,冯晓瑟的这一番话,未免有些刻薄了。但女儿不过十二岁,心头有几分气性,也是正常。李竹君心里气愤渐消,可脸上依旧笼罩着一层薄怒。

冯晓瑟乌黑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弯身附在李竹君耳旁,轻声说道:“五姐姐要走的那一串,怕不是红珊瑚珠,而是红麝串。”

李竹君惊讶地一挑眉:“当真。”

那日老太太的景寿院所发生的一幕,被有心人推波助澜,不过一时三刻的功夫,整个冯府便都传遍了。这个世道不缺见风使舵的人,背后嚼舌根,五小姐怎样得宠,六小姐怎样无能。李竹君火冒三丈,只是她也没料到,原来内里另有玄机。

冯晓瑟点点头。

李竹君犹疑地:“红麝串是由麝香加上其他配料做成的红色珠儿,有香味。女子长期佩戴会难以受孕,孕妇佩戴容易引起胎儿流产。宫里还是有些忌讳这样物事的。而珊瑚却是天然而成的宝贝,贴身佩戴,有定惊、祛热、明目的功效。

珊瑚自带斜横纹理,像树木的年轮,打磨出来的珠子,每一颗都不尽相同。以老太太经验老道,怎么连这两样都分不出来?即便老太太认不出来,冯修容入宫多年,眼界、见识想来已经远胜常人,何况宫里多少老资历的宫人、嬷嬷,都是成了精的,他们都分辨不出来?

如果明知是红麝串而假托红珊瑚珠进府里,冯修容到底安的什么心?”

冯修容安的什么心?也许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东西是由冯修容信任的永福宫首领太监刘卫送到老太爷和老太太的景寿院里,并未指定下赐给哪一个人,老太太也只是唤来孙女们随意挑选,实在难以看出有何意图。

冯晓瑟沉吟着:“那一日,老太太的行为举止,并没有什么异样。如果她不偏着五姐姐,才是不正常。

那串珠子的确品相不错,鲜红如血,光洁圆润,手感沉厚。女儿细细看过了,天然的纵纹、环纹都很清晰,没有一点的瑕疵,也没有一点的香味。

宫里说是珊瑚珠,老太太也说是,女儿先时也以为是。挑好了东西之后,我将珊瑚珠串交给那日跟在我身边的丫头果儿。

这个果儿,她本为京城五十里外西凤县人,七岁时父母双亡,被叔叔卖给了人牙子,后又被府里管事买进府里。她有一种隐秘的怪毛病,就是碰不得香料。只要沾得一星半点,皮肤便会起红疹子,某些时候严重些,某些时候轻微些。

果儿避着人的时候,将前因后果细细地讲给女儿听,而后又挽起了袖子给我看,果然她手腕的皮肤上起了三颗绿豆大小的红疹子,她确定,那串红珠子上带着某种香料。

女儿见识少,想来想去,带着香料的红色珠子,就只能想到红麝珠了。退一万步说,即便是真正的珊瑚珠,也是被做过手脚的珊瑚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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