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晓笛连忙给冯晓笙递上一杯茶水,劝道:“别哭了,如今想办法把五妹妹救回来才是正经。”
冯晓笙泪雨滂沱:“那山崖很高,我站在边上看一眼,就觉得头发晕,五妹妹她非要过去……”
冯晓笛也是手足无措:“那如今要怎么办才好?”
冯晓瑟沉吟片刻,说道:“祖母与无心师太有要事相商。四姐姐,你带着小惜去正殿,如果祖母与无心师太仍然在说话,就把事情告诉黄嬷嬷,祖母最信得过她,然后你们带上府里的人,由小惜带路,前往后山。二姐姐,三姐姐,和我,我们先上去,看看情况再说。”
冯晓笛有些踌躇:“派人去给祖母报信是必须的。至于我们,我看还是在这里等着比较好些。”
冯晓瑟叹了口气,看着冯晓笛,意味深长地:“我们姐妹情深,怎能看着五姐姐摔下山崖而无动于衷?”
冯晓琴轻轻地拉了拉冯晓笛的衣袖,悄声说:“六妹妹说得对,将来若是有人翻旧账,说我们袖手旁观,就又是一篇错处。”
冯晓笛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老太太的心思捉摸不定,就更别提那个面热心冷的大伯母了。她咬咬牙:“好吧,就听六妹妹的。但愿五妹妹吉人自有天相。”
定下章程,众人便分头行事。
普度庵正殿的左右,是钟楼和鼓楼。正殿之后,是藏经阁。藏经阁之后,是一处宽阔的露天天井,越过天井,便是后殿,禅房、斋堂便在其中。后殿西侧有一条走廊,顺着走廊,穿过小门,可以通往普度庵后山。
冯晓瑟让百灵留在普度庵里,见机行事。她自己带着喜鹊和李金家的,冯晓笙、冯晓笛带着她们各自的丫头仆妇,一行人往后山走去。
山路比来时更为崎岖,高峻陡峭,藤蔓夹杂,枝叶仿佛排山倒海,连日光也只能透过缝隙,星星点点地落下来。山风一阵紧似一阵,好似裹挟着冷针,麻痹着人的触觉。几位小姐在府里都是娇生惯养,所以前行十分艰难。
冯晓笛伸手,拂开一串张牙舞爪的枝条,那枝条尖尖利利,刺得肌肤生疼。望不到尽头的山路重重叠叠,心中有些恐惧:“这样的荒芜,五妹妹怎么会来到这地方?”
听得冯晓笛的话,冯晓笙有些不自在地说道:“五妹妹说这是野趣,所以……”
想着若不是冯晓笙一味的忍让、顺从,也不至于到如今这个局面。冯晓笛心里有气,话有些不留情面:“五妹妹性子天真烂漫,不拘小节。你身为姐姐,也不劝着些,若是五妹妹有个三长两短,你也躲不过去。”
冯晓笙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低下头,眼圈一红,忍不住又低低哭泣起来。
一直在认真观察着前路的冯晓瑟见状,劝道:“二姐姐,别哭了,山路难行,岔路也多,你是带路的,得集中精力,仔细小心些。再大的罪过,还能砍了你的头不成?何况你回来报信,功过相抵,也不过一顿训斥罢了。”
冯晓笙并未宽心,心头苦涩,庶女的痛苦,她们是不会明白的,小心谨慎尚且担心祸从天降,何况如今这种局面?
有时候,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只怕死不了,活着白受罪。
冯晓笙强打精神,拭去了眼泪:“六妹妹放心,我在岔路口做了记号,不会有错的。”
冯晓瑟不由多看了冯晓笙两眼,心下暗赞:在如此惊惶的情形之下,能够不莽撞,处处留心,迅速做出正确的应对,这份心思,可谓是极为细腻的。
山石嶙峋,奇形怪状。有的似仙女飞天,有的似蛟龙出海,还有的似狮子抢球。大自然的刀削斧凿,让没有生命的石头拥有了各自的风骨和傲然。
迎面一条瀑布从山石间飞流直下,仿佛从天际奔涌而来。水珠砸在乱石上,击起一层层的水雾。
不知道过了多久,众人都觉得双腿酸疼,疲惫不堪的时候,终于冯晓笙指着前面的一个突出的山崖,道:“五妹妹便是从那里摔下去的。”
众人精神一凛,目光霎时全部投向那处,只见山崖高耸,往下望去,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山崖由几块巨石叠加而成,形状酷似老鹰展翅,而那凌空突出的地方,恰似老鹰的铁嘴。
山崖的一侧,是一方峭壁,十分笔直犹如树立的一面巨大屏风。峭壁的缝隙里长着疏疏落落的野草,有一束盛开的红花,花瓣硕大,鲜艳欲滴,在苍莽的群山中显得一枝独秀。
冯晓笙道:“五妹妹就是为了摘那一束花。”
这时,一直守候着的紫儿和彤儿飞快地跑了过来,脸上的表情就如同见到了救星一般激动:“二小姐,三小姐,六小姐,你们可来了。”
两人的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汗还是眼泪。
山势奇峰突兀,层峦叠嶂。冯晓笛见此景象,不由得心中发冷,不祥的感觉越发强烈。声音带着颤抖:“就是为了摘那一束花?想要花儿,哪里没有?犯的着拿命来冒险,你们还由着她任性而为?”
紫儿和彤儿对望一眼,瑟缩着低声道:“五小姐说一伸手就能摘到,奴婢们拦不住。”
“一伸手?你们眼瞎了是不是?这是一伸手就能办到的事吗?”冯晓笛从来不是刻薄、蛮横无理的人,但是此刻,她恨不得撕了眼前这两个唯唯诺诺的小丫头。
冯晓笛火冒三丈之时,猛然听见一声尖叫,是喜鹊的声音,极为惊恐:“六小姐,那里很危险,你不能过去。”
冯晓笛循声望去,只见冯晓瑟正一步一步地往山崖走去,藕荷色撒遍地金长袄,在风中开出一朵灿烂的花。
冯晓笛脸色煞白,背脊蒙上一层冷汗。今天是个倒霉的日子,人人都跟撞了邪一样。五妹妹是这样,如今连一向稳重的六妹妹也是这样,全是不让人省心的。她高声喝道:“六妹妹,你疯了,快回来。”
冯晓瑟闻声,回头,眼波婉转,笑意嫣然,对冯晓笛说道:“三姐姐,不怕的,我就是上去看看。”
“六小姐,六小姐。”喜鹊一边喊着,一边小跑着追了过去,伸长双手想要将冯晓瑟拉回来。
“哗、哗、哗。”山崖底部,几片碎石陡然裂开,蹦跳着滚落悬崖,不见踪影。
冯晓瑟见状,连忙制止:“喜鹊,你别过来。这石块似乎承受不住过多的重量。”
冯晓笛被冯晓瑟诡异的笑容吓得心头发寒,她疾步上前,抓住喜鹊,不让她继续往前。脚踩在杂草上,滑腻腻的感觉,底下就是万丈深渊,骇得她不敢再动弹,只得苦苦劝道:“六妹妹,好妹妹,你别吓唬姐姐,快回来。”
“三姐姐,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冯晓瑟并未听她的话,而是一步一步地走向山崖,将不断的声嘶力竭的呼喊声全部抛在身后。
她是害怕的,站在高处的眩晕感,让她心跳加速,小腿发软。但她能够强烈地感觉到一股神秘的力量正在召唤着,推动着她前进。这股力量好像弥漫在空气中,席卷着她,无处不在。又好像一颗土壤里蛰伏已久的种子,等待着时机破土而出。
云层越来越厚,蔽日遮天,卷成了一团漩涡,吞吐着雾气,似有磅礴的力量在累积。冷风呼啸,吹得她发丝凌乱,裙裾飞扬,似乎能将她轻柔的身体托举而起。
站在山崖的尽头,极目远眺,无限的风光尽收眼底。冯晓瑟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豪迈之感,心胸豁然开朗,无拘无束,仿佛整个世界都匍匐在自己的脚下。
“六妹妹,你可看到五妹妹?”冯晓笙声嘶力竭地大喊着。
就是这一声,将冯晓瑟从一种迷醉的恍惚的状态下惊醒。她回过神来,刚才的自己很陌生,好似完全失去了自我的意识一般,彻底地被控制了。
冯晓瑟屏住呼吸,想要将这种诡异的感觉赶出脑海,她微微倾斜着身体,往深渊处仔细看了许久:“没有,什么也没看见。”
冯晓笛担忧的声音传来:“既然没看见,六妹妹你赶紧回来,那里太危险了。”
“嗯。”
冯晓瑟应了一声。抬起脚,正要往后退,突然觉得脚下一空,山崖急速地往下坍塌着,四周霎时激起连绵不断的尖叫声,锐利十足,刺痛了她的耳膜。
往下坠落的时候,所有的景物都变成一道光,从眼前刷过,最清晰的,竟然是那束峭壁红花,血一般的刺目。
冯晓瑟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本能地张开手掌胡乱地抓了两把。也许是太过突如其来,她甚至来不及害怕,只觉得后背一疼,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腰背有些许钝钝的痛感,指尖传来的冰冷触觉,原来自己还活着。
冯晓瑟渐渐清醒,她缓缓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弯半圆形的屋顶形状的石窟。石壁呈褐色,很光滑,没有一丝缝隙,也没有任何植被覆盖。仰望天空,寻找了半天,都没有发现飞鸟的踪影。但见天幕一片灰白,漩涡般的云团变成了黑色,有一条条的闪电游走龙蛇,在云团里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