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儿子铺路,为女儿谋划,母亲的爱,看似涓涓细流,等真正读懂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是一泓深沉的湖水。
冯晓瑟红了眼眶:“母亲,说好了要一同面对的。您把我和哥哥都安顿好了,那您呢?您和父亲怎么办?”
“傻孩子,不至于,还未到走投无路那一步。母亲不过是未雨绸缪,早作打算。我与你父亲,有年纪了。说句托大的话,锦衣玉食,珍馐美味,人间富贵,见识过,也享受过,万一……也没什么遗憾了。你和信儿还年轻,路很长,还有很精彩很美好的世界等待着你们去探索,去创造。
所以,瑟儿你要牢牢记着,无论如何艰难,都要好好活着。你是母亲血脉的延续,你的眼睛看到的,母亲也能看到;你的耳朵听到的,母亲也能听到;你的心感受到的,母亲也能感受到。只要你活着,母亲就永远不会死。”
冯晓瑟潸然泪下,她紧紧地握着李竹君的手:“母亲,都怪我,是我太自私了,不该将那命途预知的未来之事告诉您,也许……那不是真的,只是我的一场梦……”
李竹君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如果说她往日还曾心存疑惑,所以暗地里安排了人手探查,探查的第一个人物,便是冯府的冯老太爷。
十五日前,终于有消息回来。在老太爷纷纷杂杂的人际关系里,李竹君眼尖地注意到——老太爷与正三品门下省侍郎程达大人交好。
程达的亲妹妹,乃是北省光烈侯马恒的二房太太。程达的小儿子,迎娶正四品兵部侍郎吴融的嫡女。
据说吴融觊觎兵部尚书之位多年,无奈殷赫德高望重,一直无法如愿以偿。
而牵扯到北省光烈侯,关系就更为复杂了。
北省光烈侯,东省永盛候,南省光善侯,西省永平侯并称连国四侯。四侯的爵位世袭罔替,历史可以追溯到连国初期。
开国连帝立国之后,为了奖赏有功之臣,曾大肆分封爵位。不料八十多年过去之后,一部分的公爵蠢蠢欲动,竟然与邻国勾结,使计谋反。
当时的状况极为凶险——外部,燕国、齐国、凌国同时出兵对连国开战,大有将连国撕裂、瓜分之势;内部,谋反的叛逆们咄咄逼人,来势汹汹,妄图取连姓而代之。
当时在位的连帝苦苦支撑,几乎一夜白头。眼看着帝位、江山就要不保之际,战神殷戈横空出世。
殷戈有着超乎寻常的凝聚力,游兵散将到了他的手里,战斗力即刻飙升。传说他熟读兵法,鞍不离马背甲不离将身,打仗如有神助一般。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反败为胜,一个个不可能的奇迹在他的统领下不断地发生。
风雨飘摇的连国熬过了最为黑暗的岁月。
经过五年艰苦卓绝的战争,殷戈成功地抵挡了三国的入侵,粉碎了叛乱者们的谋反,为连国立下了不世功勋。
战争结束之后,当时在位的连帝封殷戈为镇国郡王,应天辅圣大元帅。而殷戈身边,有四位得力干将,这四人俱得到了侯爵的荣耀,镇守连国四方。
四侯厉兵秣马,枕戈待旦。而为稳固连国的边境,让百姓们休养生息,当时在位的连帝下令,四省的田亩、商贸、赋税由四侯各自管理。
而野心,则是在天长日久的权势中滋生。
四侯兵强马壮,将东西南北四省牢牢地把控在手中,并且联络有亲,关系极为紧密。实力之强大,几乎连皇权都不放在眼里。四省的百姓,只知道侯爷,而不知道陛下。四侯前往京城觐见连帝陛下之时,竟公然带兵进入京城,入宫不下马,面圣不行跪拜之礼,气焰十分的嚣张。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
皇家绝对不能容忍至高无上的皇权受到威胁。于是一任又一任的连帝用尽方法,想要消弱四侯的力量,四侯则联合抱团迎击。四侯拥有丰厚的财力、兵力,而连帝陛下的国库空虚,兵力不足,在争斗中竟然处于下风。
与此同时,四侯同样无法忍受被皇权压制,毕竟这是一场步步为营的斗争,一旦失败,不但将要失去赫赫权柄,甚至就连家族,都有被灭亡的危险。
这种情形之下,使得四侯生出了控制朝堂进而控制皇权的念头。四侯以权势,金银为诱饵,使得朝堂上有许多官员隐隐倒向了四侯,与支持连帝陛下的官员分庭抗礼。
想到这些,李竹君心下黯然,她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无知妇孺,相反,在祖母全德郡主的教导下,她对于形势的判断十分的敏锐。如果她没有料错的话,冯老太爷应当是四侯权力阵营里的一员。
连国是连帝陛下的连国,冯老太爷既然选择了四侯与陛下作对,将来被连帝陛下消灭,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李竹君并不打算对冯晓瑟说这些,如花似玉的年纪,本就该肆意享受青春的美好。成人的世界太复杂,权力的斗争太残酷,重担,不该由这样稚嫩的肩膀来担负。
“是啊,也许真的就是一场梦。所以瑟儿,你放轻松,一切都会好好的。”李竹君微笑着说道。
也许当人越来越成熟,越来越冷静,就会理解,眼泪,代表着懦弱,只能图添烦恼。
冯晓瑟止住泪,吸了吸鼻子:“嗯,一切都会好好的。”
天空中,有一片烟云飘来。迷蒙而又遥远,仿似无法触及的温柔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远远地,喜鹊迎面走来。
“太太,六小姐。”她的声音带着雀跃:“老爷回来了。老爷命小厮常喜回来禀报太太,说先到衙门交接公务,交接完毕就回府来。”
从天而降的好消息让李竹君十分惊喜:“老爷果真回来了?”
喜鹊连忙点头:“常喜就在二门外候着,带了好些土特产回来,正等太太的问话呢。”
李竹君笑了,这是发自内心的真正笑容,如花般嫣然,如水般温婉。而那些困扰这她的烦心事,仿佛在一瞬间被抛到了脑后:“喜鹊,你去小厨房,备下老爷爱吃的饭食,再炖一个人参鸡汤。哦,对了,再备下三十只酱肘子,二十斤酱牛肉,十只烧鸡,细细包好,这是四少爷定下的。”
“是,太太,我这就吩咐下去。”
“走,瑟儿,看看你父亲给咱们捎回来什么好东西。”
还有什么比一家团聚更值得高兴的事?
冯晓瑟将心头低落的情绪扫空,随着李竹君往二门的方向走去。
宁静的夜。
如水的月光。
景澜院。
树影花枝完全笼罩在明月清辉里。
窗开着,偶尔有一阵凉爽的夏风掠过。
冯子康整个人几乎陷进太师里,双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挽起袍襟,脱下布鞋,他的身前,是一个乘着药汁的铜盆,药汁褐色一片,冒着丝丝烟气。
双足泡在药汁里,感觉一股暖流自脚下开始,融会贯通直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李竹君坐在黄花梨木制的小板凳上,为他按摩着足背、足心,长久的疲惫顷刻间舒缓了许多。
最是那一低头的风情,白皙修长的脖颈,一缕乌发垂落。冯子康伸手,轻轻地为她将秀发拢到耳后。李竹君抬头看他,盈盈的笑意凝成无限的温柔。
冯子康长长地叹谓:“千好万好,还是家里最好啊。”八壹中文網
“老爷这一趟,着实辛苦了。”
冯子康的脚掌上,磨出了厚厚的茧子,想来是走了长路的缘故。
“虽然辛苦,但也是大有收获。竹君,可还记得临行前你给我的天下州县图么?”
李竹君笑道:“自然记得。”
冯子康道:“天下州县图是记录我连国的山川湖海,地理自然。图册中对千凌江的描绘十分的简略,源头的水文情况、地形、上下游的边界都没有记录,要知道,千凌江可是一条非常重要的河道。
这一次,我与几位同僚一道,详细将千凌江勘探了一遍,又将记录填补进入天下州县图。通过分析这些信息,可以为将来治理千凌江提供依据。”
千凌江的源头是北省的大雪山,每当春季冰雪消融,就洪水泛滥,威胁江流两岸的田亩和百姓的安全。
李竹君抬头,崇拜地看着他:“老爷,这可是功在当代,造福子孙的大好事儿。将来每一册天下州县图都会刊印上老爷的名字以及您的努力成果,定会留名史册。”
冯子康的脸色微微泛红,双眼放光,说的兴起,滔滔不绝:“名留史册不敢当,算是为百姓,为连国,做了些力所能及的实事吧。
这一次出门,我深刻地体会到一个道理——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书本上记载的,是理论上的学问,而只有亲身动手去做,去实践,才能增加阅历,得到真正的知识。”
李竹君听得冯子康的话,心中一动,试探着说道:“老爷,既是如此,不如在适合的时机,谋一个外放的职位?
一来,您在京城,碍于大伯的缘故,束手束脚,不得大展长才,实在是很可惜;二来,老爷您的学识渊博,这是基础,若是再加上经由实干累积而成的经验教训,互为因果,岂不是比那些只懂得纸上谈兵或者一味莽干瞎干的人更为优秀?”
李竹君拿过一张松软的丝帕,轻柔地为冯子康拭干双脚的水珠。趁着冯子康完成公务归来,心中依旧充满成就感和兴奋感的时候,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