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修容话音刚落,大太太便一把搂着她,口中直呼:“我可怜的儿啊……”
声音悲悲切切,又勾起了冯修容心中的哀痛,母女俩一时抱头痛哭。
老太太见状,又是难过又是烦躁,心里头倒是清醒过来。宫妃省亲,乃叨天之恩的幸事,皇太后和陛下的原意,是高高兴兴的骨肉团聚,这样哭哭啼啼的算怎么回事儿?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传了出去,冯修容,冯家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老太太掰开大太太拥着冯修容的手臂,强硬地将她们分开,严肃地对大太太道:“老大媳妇,把眼泪擦干。身为冯家的当家主母,你应该有处变不惊的气度。身为娘娘的母亲,你很该劝娘娘冷静,不许再火上浇油。”
“母亲,筝儿明明是被人谋害了,府里要为她撑腰,讨回公道啊。”大太太又急又怒,连冯修容的闺名都喊了出来。
老太太剜了大太太一眼,不理她,转头对冯修容说:“娘娘,既然陛下和皇后娘娘已经给出了说法,您必须接受,还得是笑着接受。娘娘小产之后,陛下晋封了老太爷为正三品工部尚书,当中未必没有补偿娘娘的意思。如今府里鼎盛兴隆,娘娘在宫里备受宠爱,可谓是皇恩浩荡。娘娘更要小心谨慎,不可再落入别人的算计之中。”
冯修容一向尊敬老祖母,她顾不得满脸泪水:“可是我不甘心,那些贱人害我皇儿……”
老太太截断她的话,正色道:“娘娘须得放下杂念,未来的路还长着呢。”
冯修容惨然一笑:“一入宫门争斗不止。我不得不忍悲强笑,不得不残忍凶恶,不得不战战兢兢,我的小皇儿无声无息地离我而去了,我也无法替他报仇,我好恨呐。”
“娘娘,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恨,祖母也恨。但这份恨,得埋在心里。只要娘娘拥有足够的权力,咱们冯家拥有足够的权力,将来还怕收拾不了那些人么?”
冯修容的目光呆滞了片刻,骤然放光,亮得瘆人:“祖母您说得对,是我想偏了。”
老太太叹息:“娘娘,祖母知道您心里的苦,但人生便是这样,如水行舟不进则退,您万万不可灰心丧气啊。趁着陛下的宠爱,调理好身子,再怀上皇嗣才是正经。”
“可是我的身子……”
老太太截住她的话:“但凡大夫,总是一分的病情说成三分的严重,尤其在宫中,怕担责罢了。您只管按着太医开的方子调理身子,祖母也会在民间寻找良医良方,送入宫中。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
也许是老太太的沉稳极具说服力,也许是冯修容迫切需要倾诉,总之一场谈话过后,冯修容混乱压抑的心情舒缓了许多,不再闷闷不乐。八壹中文網
“那,我便听老太太的。”
老太太笑着:“娘娘蕙质兰心,只不过被失去小皇子的伤痛桎梏住了。”
冯修容长叹,抬手轻轻地抚着小腹,眼眸中满是温柔:“只盼我的小皇儿魂灵有知,再投胎到我的腹中,重续母子情罢。”
时光匆匆而过。
丑时。
太监请冯修容准备回宫。
冯修容依依不舍地与家人告别,又赐下丰厚的赏赐,登上黄轿离开冯府。
绿树阴浓夏日长。
阳光灿灿,白云朵朵,妆点着七月的天空。
冯子康已经向上峰申请外放,按照李竹君的要求,京城里所有生意的账目,必须清理一遍。人人都忙碌得团团转,唯有冯晓信一派悠闲的样子。冯晓瑟看不下去,这一日,便硬拖着冯晓信一同前往商贸行。
蝉鸣阵阵,声声入耳。
冯晓信喝了一大口冰镇酸梅汤,沁人心脾的凉意将燥热一扫而空。听着冯晓瑟与商贸行大掌柜说着什么“成本”、“库存”、“利润”……顿时觉得十分乏味,不由得眼皮发沉,困倦感沉沉袭来。
待到冯晓瑟与大掌柜商议完毕,两人才发现,冯晓信端正地坐在太师椅上,一手支着头,合着双眼,睡得很香。
大掌柜笑着对冯晓瑟道:“能够像四少爷这般,置俗事于身外,旷达不羁,是一种福气呐。”
“哥哥对于经商一道,并不精通,将来家里的各处生意,还得劳累着各位掌柜的鼎力支持。”
大掌柜道:“分内之事,不敢言劳累。”顿了顿,又道:“我与林记绸缎庄掌柜有约,请六小姐允许我先行一步。”
冯晓瑟含笑道:“大掌柜请便。”
送走商贸行大掌柜,冯晓瑟上前,轻轻地推了推冯晓信:“哥哥,哥哥。”
冯晓信只微微地皱了皱眉,不为所动。
冯晓瑟又好气又好笑,乌丸般的眼珠子机灵灵地一转,附在冯晓信耳旁,高声道:“醒醒,先生来了。”
若说冯晓信心里头最畏惧谁,排第二的是冯子康,排第一的,必然是书院的先生。
他弹簧似的一跃而起,紧张地左顾右盼,待到混沌的脑袋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身处商贸行大掌柜的书房内,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满地:“妹妹,你又淘气了。”
冯晓瑟笑得眉眼弯弯:“哥哥你是来干活的,还是来睡觉的?”
冯晓信挠了挠头,苦着脸道:“你们说的那些我听不懂,数字又长又多,我都被绕晕了。”
冯晓瑟嗔道:“正是因为不懂,所以才要用心学嘛。”
“好好好,下次我一定用心。”冯晓信脸上堆着笑容,应着。
冯晓瑟斜睨着他:“真的吗?你可别敷衍我。”
冯晓信一叠声地:“真的真的。”紧接着,又问:“妹妹,这边完事儿了?”
冯晓瑟点点头:“完事儿了。”
冯晓信一听,顿时眉飞色舞:“妹妹难得出门一趟,走,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品香楼的糖蒸酥酪、奶油松瓤卷,又香又甜,妹妹你一定喜欢。”
不知道风从什么地方吹来,掠过发梢,划过指尖。
“停下,停下。”
冯晓瑟拂开冯晓信的手,站定,正色道:“出门之前,母亲交代过,事情处理完毕,必须马上回府,不得在外头流连生事。若是蹉跎了时光,未能完成先生布置下的功课,回到书院,哥哥又得接受先生的责罚。”
冯晓信拧着眉,从左边绕着冯晓瑟走了一圈,长长地叹了口气;又从右边绕着冯晓瑟走了一圈,再长长地叹了口气。
冯晓瑟不解:“怎么了?”
冯晓信施施然地开口,道:“妹妹,你说你一个年轻轻、俏生生的小姑娘,怎的比母亲还要唠叨?老气横秋的样子,可是不讨人喜欢哟。”
冯晓瑟双手叉腰,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唠叨算什么,我还会打人呢。”说着,抓住他的手臂,重重地掐了一把。
这力度对于皮糙肉厚的冯晓信而言,简直就是挠痒痒。他大笑着:“妹妹,老气横秋是不讨人喜欢,不过你生气的小模样,真的很可爱。”
冯晓瑟瞪他一眼,冷哼一声:“我可是记仇的,回去定要告诉母亲,好好罚你。”想了想,她抿嘴一笑:“就罚你一个月不许吃肉。”
冯晓信特别爱吃肉,一顿不吃就难受,别的食物完全无法让他有饱足的感觉。
他得意不起来了,哀嚎着:“妹妹,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
冯晓瑟掌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不生气了?”
“哼。”
“妹妹,如今你帮着母亲打理细务,每天都是忙忙碌碌的,错过了多少美景,错过了多少好时光。你看,今儿天气多好,风和日丽,鸟语花香。繁华洒落一地,处处布满了人们的笑声。何不轻松些,去体味,去感受不一样的美好。”
冯晓信极少将话说得这样诗情画意,冯晓瑟被他说得怦然心动。冯府就是一方小天地,终日生活在里头,多少会觉得有些沉闷,对外面的世界和风景自然是向往的。
“只是,母亲会不会生气?”
“无妨,我让水木回府禀报一声。母亲最疼咱们,不会生气的。”
水木,便是引发冯晓信和殷远郊争执的那对卖艺兄妹当中的哥哥,妹妹名叫水杏。兄妹俩感佩于冯晓信的善心和义气,执意要跟随在他身边伺候。李竹君细细地审查过他俩的身世和来历,终于放心,便也就接纳了。
洒金街。
行人来来往往。三五成群的姑娘们,手里拿着棉花糖,有说有笑;年轻的小伙子步履匆匆,奔忙着仿佛不知疲倦;老人拄着拐杖,悠闲漫步。
身处其中,呼吸着热闹的空气,让人不由得放慢脚步,去融入眼前与周围的一切。
“哥哥,你看,这个小葫芦很是精致。”
经过一个小摊,冯晓瑟被摊子上的各式物品给吸引住了。
冯晓信探头一看,只见冯晓瑟手里拿着一串木珠,珠子顶上是一只油黄光润的小葫芦,葫芦上烙着月宫天河的图案。
“这个也不错。”说着,冯晓瑟又拿起红绳双联结,结上绾着雕刻着双鱼戏珠图样的小核桃。
冯晓瑟朝冯晓信扬了扬手,笑意嫣然地问:“哥哥,你看哪个好?”
“既然喜欢,就都买了吧。”冯晓信掏出两文钱,交给一旁笑眯眯的摊子小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