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嘴里含着一口青梅酒,咽不下去,又不能吐出来,最后呛在喉咙里,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
冯晓瑟好不容易顺平了气,连忙起身,屈膝行礼:“陛下金安。”
“免礼。”
长恭帝瞥了一眼四方桌,上头摆着一个铜质小冰鉴,一只水晶壶,一只高脚水晶杯,一碟清炒木耳,一碟白灼芦笋,一碟水煮花生,一副银质碗筷。
水晶壶和水晶杯里盛着绿色的酒液,很浅很淡的绿色,像是春天新冒出头的青草。
“今夜并无月色,不知爱妃是如何对月小酌?”吴名搬来圈椅摆在冯晓瑟的对面,长恭帝大大咧咧地坐下,眸光闪闪地望着她道。
赵康飞快地再添了一副碗筷,另拿出一只水晶杯,用银夹子放入两块冰块,只听“叮当”的声响,冰块在水晶杯里打转,接着,赵康提起酒壶,缓缓地倒入青梅酒,酒液一点点地没过冰块,带着微微酸,微微甜的果香。
冯晓瑟从来是拿定主意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也许是酒能壮胆,此时她说话也就比平日多了几分随心所欲:“万法随心意。心中有,纵是没有那也是有;心中无,纵是有那也是没有。”
这绕口的话让长恭帝无言以对。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而细细想了想,似乎还是有两分道理。
长恭帝浅浅地握住水晶杯脚,对着光线轻轻晃了晃,杯子是以整块水晶雕琢而成,水晶并不太纯净,内里有些杂质和气泡,杯子外部被雕刻成菱形多面,折射出七色的虹光:“材质算不上好,胜在用了巧思。不过,朕记得才人的铺宫份例并没有这个。”
赵康答道:“回陛下,这是早几日冯府老夫人入宫拜见娘娘的时候送来的。”
长恭帝挑挑眉:“冯府。”
是打算两边同时下注?就不知道冯府的资源能不能经得起两名宫妃的同时消耗。
将水晶杯送到唇边,长恭帝正要品尝之时,吴名急忙伸手,扶着长恭帝的手臂,说道:“陛下,还是让奴才先试试吧。”
长恭帝眼刀一飞,吴名心下一颤,犹豫着,到底还是收回了双手,缩在一旁。
“既如此,朕也陪着爱妃对月小酌一番。”
长恭帝小口地抿着,沁凉的青梅酒纯正,清爽,喝过之后满口留香。
“爱妃喜饮酒?”
长恭帝边问,边拿起银筷子,夹起一条芦笋放入口中,又嫩又脆,不带一丝油腻味。
冯晓瑟一手撑着头,一手端着酒杯,半眯着眼眸,慵懒地:“许是我笨吧,在琴棋书画,吟诗作对这些风雅之事上头没有天分。母亲说,人总要有自己的长处和爱好,一来可以给日子增添些乐趣,二来也是一种精神上的寄托。
小时候我曾看过曾祖父的酿酒手札,觉得很有趣,便开始学着,如今也算是有小小的心得。”
闲聊家常似的谈话让长恭帝很放松,他舒服地靠着椅背:“在丹秀楼可还住的习惯?”
“这里很好。”
无论是寿康宫,凝香阁,内织染局还是丹秀楼,环境虽然改变了,但是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随遇而安,去适应它就是了。
两人便这样你问我答,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知过了多久,水晶壶里的酒空了。
长夜,越发的清冷。
吴名轻声地在长恭帝耳边提醒着:“天色已晚,陛下,您该回宫歇息了,明儿还有早朝呢。”
长恭帝随口应道:“还早呢。”
“不早了,如今已是亥时了。陛下您喝得不少,再不歇息的话,明早得头痛了。”
“这是果酒,果浆子似的,哪里会醉人。”
“陛下……”
“朕饿了。”
“啊?”吴名一怔。
“朕说,朕饿了。”长恭帝非常认真地又重复了一次。
吴名反应过来,忙道:“陛下您稍待,奴才马上派人到御膳房传膳。”
这一段时日,能听到长恭帝口中说出“饿”字,可真不容易。
长恭帝摆摆手:“御膳房的东西朕都吃腻了。再说,这么老远地送来,朕都要饿死了。”
吴名的脸皱成一团,连连道:“陛下万寿无疆,陛下万寿无疆。可不能说那个字,不吉利。”
长恭帝不理会吴名,侧头对着冯晓瑟道:“爱妃,你这儿的厨子手艺不错,让她给朕弄些吃的吧。”
冯晓瑟睁着水气迷蒙的双眼:“陛下,我这儿没厨子啊?”
“那这些下酒菜是谁做的?”
“是我的贴身侍女做的。”
“还让她做。”
冯晓瑟结结巴巴:“不是,陛下,她手艺很一般,登不上大雅之堂,怕陛下吃不惯,还是让御膳房传膳吧。”
丹秀楼没有小厨房,众人,包括冯晓瑟的饭食都是由御膳房送来的。茶房里点了两个炉子,平日烧热水,热饭热菜,以及做些简单的吃食,复杂的菜式是没有办法的。
冯晓瑟不禁暗暗地埋怨自己,好好的,喝什么酒呢?喝就喝了,为何要让仙娘做下酒菜呢?万一陛下不满,可不是害了仙娘?
长恭帝皱眉,脸上好似笼上乌云,眼里是满满的不满和不容拒绝。
冯晓瑟无奈:“好吧,请陛下稍后,我去安排。”咬了咬唇,她又道:“陛下,丹秀楼不设小厨房,也只有简单的几样食材,如果做出来的吃食简陋,还请陛下原谅。”
长恭帝笑了,那笑容仿似云散天晴般明媚:“朕知道了。再送些果酒和冰块来。”
赵康忙道:“是,奴才这就去。”
玉娘、仙娘和多福就站立在厅堂外,随时听候差遣,见冯晓瑟出来,玉娘连忙端地上一杯香茶:“娘娘,先喝口茶吧。”
冯晓瑟接过,一饮而尽。
酒气散了大半,木木的脑子也灵活了不少。
多福神色有些紧张,她毕竟是多年的宫女,对宫里的了解要比玉娘和仙娘丰富许多:“娘娘,可是要侍寝?”
多福的话,让玉娘和仙娘的目光同时望向冯晓瑟。
冯晓瑟摇头,将空空的茶杯递还给玉娘:“陛下饿了,得准备些吃食。仙娘,茶房还有些什么食材?”
“有今儿晚饭剩下的白米饭,鸡丝粥,小米粥,虾仁,肉丸子,卤牛肉,哦,还有几样新鲜的蔬菜。”
冯晓瑟秀眉微蹙:“就这些?”
仙娘想了想:“就这些了。”
冯晓瑟心念转了转,道:“仙娘你随我到茶房,给我打打下手。”
仙娘问:“娘娘您要亲自下厨?”
“嗯。”冯晓瑟应了一声。
市井间有些误解,认为大家小姐定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时时刻刻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等着人伺候。其实有传承和家底的家族,厨艺、女红和掌家理事一样,是族中女儿必须学会的本领。
所谓: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
仙娘苦恼地道:“可就这几样东西,怎么也做不来一桌子席面呐?”
听说陛下单单是早膳,就有六道凉菜,六道热菜。如今算是宵夜,怎么也得和早膳差不离吧。
“无妨,有什么用什么吧。”
仙娘有些不敢相信:“娘娘,让陛下吃剩饭剩菜,是不是不太好?”
冯晓瑟叹了口气:“陛下不愿让御膳房送吃食过来。没事儿,我已经对陛下说过了,做得不好,陛下也不会怪罪的。”
仙娘不再多话,点头:“是,娘娘。”
这样惬意的时光,长恭帝许久未曾享受了,任思绪荡漾在那高处不胜寒的云端之上,星斗之间。
“陛下,让您久等了。”
冯晓瑟手里端着一个黑漆托盘,缓缓走来。
吴名上前,从冯晓瑟手里接过托盘:“娘娘,请交给奴才吧。”
“有劳。”冯晓瑟轻声道。
“娘娘客气了。”
赵康也没闲着,仔细地将托盘上的碗盏一一放到四方桌上。
长恭帝含笑:“爱妃,辛苦了。快坐吧。”
冯晓瑟忙道:“不敢当陛下的一句辛苦。陛下,这是虾仁时蔬炒饭,玉米羹,和卤牛肉。食材有限,万望陛下谅解。”
长恭帝将视线投向桌面,只见白瓷碟子盛着的炒饭色泽金黄,颗颗分明,还有切成小丁的胡萝卜,黄瓜,虾仁点缀其中。玛瑙碗里,玉米羹冒着氤氲的烟气,汤汁浓稠,飘着细细碎碎的蛋花。卤牛肉肉色发亮,筋络分明,切成均匀的薄片整齐地码放在缠丝珐琅碟子上,淋着香浓的卤汁。碟边上,还摆了两朵装饰的花儿,看样子像是用胡萝卜刻成的。
吴名便给长恭帝布菜,边道:“陛下,这卤牛肉闻着香,您试试。”
长恭帝拿起银筷子,尝了尝,便听冯晓瑟道:“吴公公和赵公公伺候了许久,想来也是累了,偏厅里准备了茶水和点心,二位下去先歇歇吧。”
冯晓瑟不说,吴名还不觉得,她一提起,再闻着那香喷喷的饭菜香气,吴名倒还真觉得饥肠辘辘,但饿归饿,还是分得清主次,必须伺候好主子:“谢娘娘关心,奴才不累。”
赵康见吴名如此说,也跟着道:“谢娘娘关心,奴才也不累。”
长恭帝瞥了他俩一眼:“下去先歇着,一会儿再上来伺候。”
“陛下身边哪能没人伺候呢。”吴名陪笑道。
“敏才人不是在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