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丹秀楼里那让人胆战心惊的鬼火消失了,海不扬波,战战兢兢的宫人们渐渐恢复了平静。
七月初十。
天空中乌云密布。
一道道闪电,如银蛇狂舞;一阵阵雷声,如火炮轰鸣。瓢泼大雨倾盆而下,雨幕接天连地,白茫茫的一片。
雨从早晨一直下到夜间,似乎不知疲倦,也不知何时才会停歇。
花枝被雨水鞭打着,残红满地凋零。
天越发的黑了,万物似乎在电闪雷鸣中,瑟瑟发抖。
冯晓瑟站在窗前,看着屋檐上滚落的雨滴,在地上凝成一个又一个的小水洼,心中莫名的烦躁翻腾着,像是小水洼般渐渐扩大,渐渐蔓延。
也许今晚,注定不平凡。
“玉娘、仙娘,今夜你们不必守夜,回房歇息,但要提高警惕,不可睡得太死,以防变故。”想了想,冯晓瑟又道:“你们今夜就在一个房间,好相互照应。”
仙娘忙问:“娘娘,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冯晓瑟摇摇头:“我也说不好,只是心神不宁,似乎有种不祥的预感。”
玉娘吐了口气:“娘娘,最近丹秀楼不安宁,若是有危险,奴婢们正该守在您的身边才是,哪里有让您独自面对而自己躲起来的道理。”
仙娘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鬼,冯晓瑟并不怎么害怕,她连人都敢杀了,鬼也不会比人可怕多少。让她不安的是人心,人心的诡秘,就是躲藏在丹秀楼暗处的鬼。
冯晓瑟压低声音,神秘地道:“陛下赐给我镇鬼的符咒,能让一切鬼魅灰飞烟灭。人太多了反而不好施展,你们就放心吧。”
玉娘和仙娘面面相觐,仙娘犹疑着:“娘娘,那符咒,真的管用?”
冯晓瑟斩钉截铁地道:“管用。”
对方铺垫了许久,定会有重手一击的时候,她不愿玉娘和仙娘冒险。
玉娘好似明白了什么,她不声不响地离开,回来时,手里拿着瓷缸子,放在床榻旁的小木几上:“娘娘,这里头是胡椒粉和辣椒粉。”说着,又从梳妆台翻找出一支镶珠祥云发簪,发针的一头尖尖的,在宫灯下闪着寒芒。玉娘将发簪轻轻地插入冯晓瑟的发髻上,道:“娘娘,您的决定从来都是对的。玉娘和仙娘一定听您的吩咐,保护好自身,为您免除后顾之忧。”
冯晓瑟微微笑道:“放心吧。”
夜深。
雨珠时而快,时而慢的节律,仿佛穿透了夜色。
等待是漫长的。
时间一秒一秒,似乎行进得特别得缓慢。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空气中有股蜜一般甜腻的香气在隐约飘荡。
冯晓瑟只觉得眼皮发沉,睡意渐浓。半梦半醒间,耳旁好似听到低低的声音,像是哭泣,又像是呢喃。
一阵清凌凌的风刮过,凉的全身一激灵。
冯晓瑟猛地睁开眼,只觉得四周一片朦朦胧胧,像是走进了幻境一般,垂挂着的银红色的帘幕后,有一个影影灼灼的身影,她凝神定睛细看,那应该是个女人,穿着一身素白衣裳,乌发披散,几乎遮住了整张脸,只露出一双阴测测的眼睛。
冯晓瑟惊得花容失色,语带颤抖地:“你,你是谁?”
声音飘飘忽忽地传来,尖锐,好似刀锋刮过沙砾:“我是谁?我在这儿游荡得太久,我都忘记了我是谁。”
冯晓瑟望向那扇关得紧紧的门:“你是怎么进来的?”
“无拘无束,随心所欲,自然来去自如。”
冯晓瑟几乎是尖叫着:“鬼,你是鬼。”
那身影徐徐地逼近冯晓瑟的床榻:“是,我是孤魂野鬼。心中怨气未平所以不能轮回投胎。”
冯晓瑟恐惧非常,身体却像是木头人般动弹不得,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冤有头债有主,谁害了你找谁去。”
“是你害了我么?”
声音幽幽,那看不清楚的脸庞上似乎挂着戏谑的笑容。
冯晓瑟突然觉得一阵眩晕,神智恍惚,好似要脱离身体一般,有流光闪过,一簇簇的乌发仿佛萦绕在她的指尖,“绿玉”两个字几乎要脱口而出。
她狠狠地一咬舌尖,那锋利的痛楚成功地将神智拉回:“没有,我没有害人。”
闪着寒芒的双眼在黑暗中亮得惊人:“有的,你有害过人。”
“没有,我没有。”冯晓瑟虽然否定着,但似乎不再坚定。
那声音蛊惑人心:“你想想,你害了贤妃娘娘呢。你买通了她身边的婢女,在她的茶水饭食里头下毒。”
“贤妃娘娘?”
“你一定想起来了,是吗?”
“我害了贤妃娘娘。”
冯晓瑟神色木然,双眼仿佛失去了焦距,她从床上起身,水蓝色素丝中衣的阔袖拂过床榻旁的小木几,一步一步地走到“鬼”的面前,一遍遍地重复道:“我害了贤妃娘娘。”
“是的,是这样的。”那“鬼”很是满意地说道。
忽然,冯晓瑟侧头,眸光一闪:“是谁?”
那“鬼”下意识地顺着冯晓瑟的目光转头望去,冯晓瑟趁其不备,举起右手藏在袖管里的田黄石雕花开富贵摆件,狠狠地朝“鬼”的脑袋上拍了过去。
只来得及一声闷哼,那“鬼”便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冯晓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左手紧紧地握住容素嬷嬷交给她的香囊,放在鼻尖,嗅着那清凉的药香,脑子里一片清明。但她并不敢多放松,飞快地跑到梳妆台前,拉开抽屉,将容素嬷嬷给她的蒙汗药倒在一块帕子上,然后将帕子死死地捂住那“鬼”的口鼻,好一会儿,方才松开手。
以鬼魅之说,使得丹秀楼人心惶惶,而后妄图先用迷魂药乱她的心智,再以催眠术强行在她的脑海里植入一段没有的记忆,不算复杂的计谋,但若是成功了,对冯晓瑟而言,便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容素嬷嬷深宫经营多年,医药一途几乎能与太医院的御医比肩,更兼她对那些肮脏的害人之法了若指掌,在她的传授之下,迷魂药一出,冯晓瑟便立刻察觉到了,也正是因此,更让冯晓瑟确定,作怪的,是人,而不是鬼。
冯晓瑟配合着那“鬼”的表演,让他以为自己已然得手,而放松了警惕,随后迅猛地给予他致命的一击。
只是出手的是贤妃,倒是有些出乎冯晓瑟的意料。
拿来火石,相击而生出火花,点亮朱雀铜灯,豆苗大小的火光轻轻地跃动着。
田黄石上,沾上了丝丝血痕,冯晓瑟随手抓起那“鬼”的白衣下摆,小心地将血迹拭去,方才将摆件又放回床榻旁的小木几上。
蹲在那“鬼”的旁边,拨开铺面的长发,入目而见,那是一张颇为清秀的脸庞,皮肤白皙,脖子纤细,喉结微凸,不很明显。冯晓瑟认得他,是丹秀楼负责掌管瓷器的太监。
这名太监平素没犯过错,也没得过赏,普通,不出众,话也不多,想不到竟有一手催眠,蛊惑人心的本领,而悄莫声息地在丹秀楼四处走动,进入房门紧闭的屋子,也只是小菜一碟。看来正一品四妃手下,果然人才济济。
如今这种局面,怎样才能将利益最大化?
冯晓瑟就这样抱着膝盖,蜷曲着身体,一动不动地坐在地板上,陷入沉思。
冯家家主冯老太爷投靠四侯,上一世,当冯家被抄家灭族之时,四侯可是袖手旁观,一声不吭。
如今冯家三房,包括冯晓瑟和冯子康,以长恭帝为马首是瞻,所有的荣耀和兴衰,皆依仗于他一人。长恭帝的意思,是不计任何后果地折腾,尽量将更多的人囊括其中,只有这样,他才能够拿住把柄,在与四侯的交涉中博得先机。只有长恭帝成功了,父亲和母亲、弟弟才能平安地从北省回京。
她的脸庞,一半被铜灯照亮,一半隐藏在黑暗里,就如同阳光无法洒遍世间每一个角落,她的内心,有着自私和狠毒,对于敌人尤为如此。
目光落到了那装神弄鬼的太监身上,他的呼吸均匀,与任何一个熟睡了的人一般。他也许无知无觉,也许并不在乎,但他的命运,已经由不得他来决定。
冯晓瑟拿定了主意,立刻起身,将椅子和墩子都弄翻,帘幕和被褥通通扯下,胡乱地塞在一个角落里,屋子里顿时乱糟糟的。做完这一切,她轻轻地将隔扇门打开,左右看看,确定没人,蹑手蹑脚地走到玉娘的屋子前,轻叩房门。
“谁?”
玉娘警觉的声音立时传来。
冯晓瑟压低声音:“是我。”
房门很快被打开,玉娘身上依旧穿着昨日的衣裳,想来也是一夜未眠。见冯晓瑟身穿中衣,光着脚,她不禁低呼:“娘娘……”
冯晓瑟抬手止住她的话头,一闪身,进入房间,将门掩上。仙娘伏在桌上小睡,听见响动,也走了过来。
冯晓瑟急道:“听着,有人装鬼害我,被我打晕了。我打算放一把火,玉娘,你领着赵康,带几个宫女太监,到卧室里,救我,抓鬼;仙娘,你负责将其他的人带到外头去,记得清点人数,不要有疏漏,免得火烧起来了之后,有人被困,营救不及。”
玉娘一惊,:“娘娘,您要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