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晓瑟从书案上拿过一封信和一枚雕牡丹羊脂玉佩,交给多福:“这是我的亲笔信,如果你有什么难处无法自己解决,无论是银钱上的,还是其他,就照着地方找到大掌柜,如今这一处,是我名下的产业。”
“娘娘……”多福声音颤抖:“您对奴婢的恩德,这一生,下一世,奴婢都报不完……”
冯晓瑟替她挽了挽鬓间的碎发,笑着:“明日就是你的好日子,咱们不说伤心的话。在外头好好过,别委屈了自己。”八壹中文網
多福吸着鼻子,强忍着眼泪:“是,奴婢知道了。”
“好了,你们回去吧。明日,我就不送你了,自己多保重。”
多福凝视着冯晓瑟,仿佛要将她巧笑倩兮的模样篆刻在心里。跪倒,端端正正地磕了一个头,方才随着容素嬷嬷离开。
夜深。
万籁俱静。
卧室里只留一盏描花宫灯。
垂坠的珠帘,折射着橘黄的光线,晕染着七色的光圈,给孤寂的夜增添了一抹温暖的颜色。
她熟睡着。
散落的长发,皎洁的脸庞,好似婴孩般恬淡柔美。新月般的唇,她在微笑么?是有人悄悄潜入了她的梦?亦或是梦境中开满了花?
朦朦胧胧之中,冯晓瑟只觉得脖颈处痒痒的,有一股温热的气息在弥漫。
睁开眼,冯晓瑟看见一双点漆般明亮的眼,眼里笑意深深。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陛下,您怎么来了?”
“想你了。”
长恭帝展开手臂,将冯晓瑟轻拥进怀里。
两人肌肤相亲,他身上,有着极浅,极淡的乌沉香。
她有片刻的失神,待缓过来,道:“陛下,今儿容素嬷嬷来找过嫔妾,说是愿意投靠嫔妾。”
“嗯。”长恭帝的脸埋在她的颈窝间,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陛下您的意思,嫔妾该接受么?”
长恭帝支着手肘,撑起身体,深邃的眸光望进她的眼底:“瑟儿以为呢?”
冯晓瑟低声道:“嫔妾不知。嫔妾在宫里,得用的人有限,若是能收纳这股势力,打探消息,伺机行事会方便许多,但是,嫔妾没有把握彻底压服他们,万一被反噬……”
“瑟儿,你有朕。”
感动是突如其来的,就像是不经意间点燃了一簇光。
鸟儿在飞翔,天空是依靠;鱼儿在畅游,碧水是依靠。疲惫时能够依靠在坚实的肩膀上,歇一歇,便已经足够。
“陛下,嫔妾知道该怎么做了。”
长恭帝弯起嘴角,阒然无声的微笑带着快要融化的甜蜜。
最是无情帝王家。
她每每想要沉醉其中,却总会因为这句话而清醒。
“陛下,宫里像是容素嬷嬷这样抱团的势力,有多少?”
长恭帝想了想,道:“宫人九千,即便是朕,也很难弄清楚当中隐藏着的秘密。不过朕知道,皇太后,皇后,德妃,贵妃,贤妃,身后都有不同势力的支持。”
冯晓瑟不解:“这些宫人们为何要投靠宫妃?陛下才是他们的主子啊?”
长恭帝苦笑:“朕的确是他们的主子,但朕也能成为他们谋取利益的最大障碍。试想,如果朕一家独大,他们哪里还有回旋的余地。以宫妃及其家族的力量来制衡朕,方才能够从中牟利。”
冯晓瑟听了,喃喃道:“所以,就算是天子,也有许多的无可奈何。”
“不止后宫,朝堂也一样。平衡之术,千百年来皆是如此。”长恭帝淡然说道。
一国之君,虽然屹立在权力之巅,到底还是一个人。称孤道寡,原本乃是自谦,却道尽了高处不胜寒的惆怅。
“陛下,对不起。”
为什么要对他道歉?冯晓瑟自己也无法理清心中的百感交集,也许是自己也将要成为制衡他的那群人当中的一份子吧。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长恭帝靠近她,将唇贴在她的额角:“给予信任,对朕而言,不容易。瑟儿,不要让朕失望。”
更鼓敲过三响。
长恭帝已经离开,床榻间似乎依旧隐隐留存着他的气息。
再也无法入睡了。
那流光的清冷如同小石子,投入心湖,激起水花点点。
七月,习俗上称之为鬼月,此月鬼门关大开,众鬼可以出游人间。
也许是气氛使然,宫人们茶余饭后,总爱聚在一起,许多阴森恐怖的小故事,有人爱说,有人爱听。
这一日夜里,在外间做杂役的小丫头睡前水喝得多了,憋不住,起身出恭。
房间外的走廊,宫灯不知何时灭了,黑漆漆的。小丫头打了个呵欠,揉着惺忪的睡眼,转过拐角。又走了两步,忽然见到墙角那处有成片的青白色火焰,忽闪忽闪,如同鬼魅的眼睛。
小丫头悚然一惊,睡意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一幕幕可怕的幻象不受控制地冲击在眼前,她尖叫:“鬼……鬼火。”眼皮一翻,便晕了过去。
容素嬷嬷匆匆而来。
“娘娘,我都听说了。”接过玉娘捧来的清茶,容素嬷嬷正色道。
容素嬷嬷说的是最近宫里传得沸沸扬扬的丹秀楼闹鬼事件,有好几名太监宫女指天笃地地发誓,他们夜里的确见到了鬼,更听到了有女声隐约在哭泣。因此,丹秀楼内伺候的宫人们惶恐不安,白日里心神紊乱,一入夜,便窝缩在各自的房间内,轻易不愿出门。
冯晓瑟亲身经历过命途,亲眼看到过未来,所以对于鬼神之说,她是相信的,敬畏的。但丹秀楼的鬼魅来得太过蹊跷,时机太过偶合,不得不让她心生疑虑。
“不知嬷嬷对此有何看法?”
得到长恭帝的支持后,冯晓瑟便接纳了容素嬷嬷以及她身后的力量。容素嬷嬷将一枚异常朴素,没有任何花纹的黑玉戒指交给了冯晓瑟,这是他们这一派的权力信物。
容素嬷嬷道:“俗话说敬鬼神而远之。无论此事是真是假,娘娘万不可大意,老奴的意思,娘娘是不是可以尽快搬到毓秀宫?”
冯晓瑟摇摇头:“皇后娘娘的意思,七月并不适宜动迁,最快的日子,也得等到八月。”
容素嬷嬷眼色深深:“娘娘可害怕?”
如果她所料不错,这一切正是她高调折腾的结果,有人按耐不住,要出手了。冯晓瑟无奈一笑:“怕也没法子,有些事总是要去面对的。”
容素嬷嬷点点头:“奴才们会尽全力,保护娘娘不受伤害。”说着,从袖管内翻出一个香囊:“这是老奴配置的几味草药,有凝神静心的功效,娘娘佩戴在身边,以防万一。”
冯晓瑟接过:“多谢嬷嬷。”
“娘娘客气了。”容素嬷嬷望向玉娘和仙娘:“这一段时日,两位姑娘辛苦些,娘娘的一应日常,皆要十分的仔细,尤其是饮食,以防被下迷魂药,扰乱娘娘的心智。
凡事讲究循序渐进,先是奴才们见到了鬼,翻起风浪,接下来,娘娘也要见到鬼,这才有说服力。”
玉娘和仙娘毕竟年轻,加上那些声称见鬼的宫人们绘声绘色地描述,心里自然也是有些恐惧的。但容素嬷嬷的一席话,让她俩心中皆是一凛,看来是有人借着鬼魅做筏子,妄图算计娘娘。
回想起当初冯晓瑟人微言轻,辗转在凝香阁,内织染局里受苦,如今已是一宫之主,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再陷入险地。
她俩对视一眼,玉娘对容素嬷嬷道:“嬷嬷,玉娘和仙娘入宫时日尚浅,若是有顾及不到,或是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嬷嬷多指点。”说着,便见玉娘和仙娘齐齐恭敬地向着容素嬷嬷屈膝行礼。
容素嬷嬷连忙伸手将两人扶起,笑道:“咱们都是为娘娘效命,姑娘们这般说,就生分了。”
深宫里头行走,身上累积着的经验,有时候不但是用汗水,甚至是用鲜血换回来的。能够得到处世有方的老嬷嬷的指点,对玉娘和仙娘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只听容素嬷嬷又道:“皇后娘娘已经下了旨意,禁止再议论鬼魅之事。但流言蜚语,总是很难停止,会越穿越多,越穿越离谱。尤其是宫里隐秘的,死于非命的人不少,宫人们都相信冤鬼怨气很盛,流连人间报仇索命的说法。事情再延续下去,先不说是否会有脏水泼向娘娘,单单驭下不力,任由鬼魅之说扩散这一条,就能让娘娘止步二品九嫔,无法再进一步。”
冯晓瑟秀眉轻蹙,问:“嬷嬷可知背后的操纵者是谁?”
容素嬷嬷摇摇头:“暂时还没有头绪。”
短时间内安排,施行,传播,这样的能耐,绝非泛泛之辈。
冯晓瑟又问:“嬷嬷,能否替本宫查一查,丹秀楼里所有的太监宫女的背景?”
换而言之,这些人都是是谁安插下的钉子。
容素嬷嬷道:“娘娘放心,老奴已经安排人手去查,想来很快便会有结果。”缓了口气:“人多眼杂,老奴不宜与丹秀楼来往过密。娘娘身边的二等宫女素桃,三等宫女素萍,可以信任。”
冯晓瑟点头:“好,本宫知道了。”
容素嬷嬷再三叮嘱:”娘娘一定沉住气,在不清楚对手的身份和意图之前,切不可轻举妄动。”
“嬷嬷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