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
贤妃忽地一扬手,水珠跃起,画出一道弧线,融入空气中,消失不见。贤妃出人意料地,跪倒在冯晓瑟跟前:“敏妹妹,我在这里给你赔罪。看在冯子康大人回京这一事吕家也曾出力的份上,我们讲和吧。”
她是吕家的女儿,为了家族的利益,她愿意将自己的骄傲碾落成泥。
冯晓瑟心头一震,连忙伸手将贤妃扶起:“贤姐姐你这是做什么?我与你并没有深仇重怨,你这般,我是万万受不起的。”
的确没有深仇重怨,可也没有多少交情。
“敏妹妹,今日我是带着诚意而来,不仅仅是代表着我个人,同时也代表了吕家。我明白,心中已经产生的嫌隙不可能因为一两句话而弥补,但是,吕家诚挚地去付出,也希望你能够尝试着去接纳。”
因利益而结成的同盟才是最稳固的,贤妃深知这一点。但是在冯晓瑟这里,她却另辟蹊径,决定以弱示人,以情动人。因为她发现,冯晓瑟虽然果决狠戾,但骨子里,她是个很重情的人。无论多福,容素嬷嬷,甚至对她不假颜色的冯晓筝,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好让她铭记在心里,出了再大的事情,她也尽力地去保全。
贤妃下跪道歉,姿态放得如此低,冯晓瑟自然也无法太过强硬。更何况比起冯家的根基浅薄,李家的外强中干,吕家无论是人才、财富还是实力,明显都要强出许多。能够得到吕家的支持,于冯晓瑟而言,无疑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
冯晓瑟想了想,斟酌着,道:“贤姐姐,能不能平安顺利地生下孩子,还是未知;是皇儿还是皇女,还是未知。我只怕到时候,你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冯晓瑟虽然并未明确地给予贤妃答复,但话语中已然是推心置腹了。
贤妃心中一喜,面上不露声色:“敏妹妹,我信你。”
在这后宫之中,能将贤妃压得甘拜下风,并且得到好处的人可不多。还有一个更为隐秘的原因,吕家秘密得到消息,近一年来,长恭帝的健康状况每况愈下,这才是吕家急于得到冯晓瑟信任的根源。
长恭帝膝下唯一的皇子,德妃所出的大皇子,身体羸弱,难当大任。更因德妃乃是南省光善侯李廉的外甥女,先不论长恭帝是否能够容忍带有四侯血脉的大皇子登上帝位,纵然大皇子坐上了皇位,最亲近的势力便应当是四侯,这是血脉联系所决定的。到那时,吕家不仅仅难有作为,还很可能因为在长恭帝和四侯之间摇摆不定,而遭到四侯的嫉恨和报复。
在贤妃已经生育无望的情况下,出身并不太显赫的冯晓瑟怀有身孕,对于吕家而言,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冯晓瑟若是顺利诞下皇子,除去大皇子不论,便以此子为长。将来即便再有妃嫔生下皇子,位序也越不过他去。
以长恭帝和四侯的水火不相容,有选择的情况下,大皇子必定会被舍弃,登上帝位的就是这位小皇子。母族不显,小皇子想要坐稳帝位,定然希望笼络各方的势力为己所用,如果此时冯晓瑟接受了吕家的投诚,那么小皇子成长、登基之后,吕家便算是有了从龙之功,至少又能保得三代的太平和荣耀。
听了贤妃的话,冯晓瑟竟然无言以对。有时候就连她自己都会觉得忐忑不安,实在是不知道贤妃的信心是打哪里来的。
只听贤妃又道:“敏妹妹无需给自己压力,要保持愉快的心情,听太医说过,孕妇的情绪会对胎儿带来影响。既然你我之间的心结已经释然,那么往后,妹妹若是有了烦难事,我定相助,在所不辞。”
信任,可靠,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从相处而变得熟络,从熟络而变得有感情。
无论何时何地,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得多。
冯晓瑟真诚地:“多谢贤姐姐。”
贤妃粲然一笑,笑意直达眼底,发自内心的,温暖的笑容,让人恍惚觉得这个寒风呼啸的雪天,也不再那么寒冷了。
“采薇,采薇。”
文皇后手里拿着一个柑橘,拨开了两瓣橘皮,眼睛直愣愣的,似乎在发呆。
“皇后。”皇太后提高了嗓音,唤道。
文皇后回过神来,对上皇太后那疑惑的双眼,赧然道:“母后,很抱歉,儿臣走神了。”
皇太后坐在文皇后身边,将她手里的柑橘拿走,随手放在一旁的小木几上,温言问道:“采薇你最近是怎么了?怎么总是魂不守舍的?”
文皇后笑着:“没事儿,许是最近事忙,有些累了。烦母后挂心,是儿臣的罪过。”
皇太后上上下下打量着文皇后,见她清瘦的脸庞,眼底泛着淡淡的青色,不由得叹气说道:“打理偌大的后宫,事情繁杂,千头万绪,确实不易。累了就歇歇,别硬撑着,身子重要。”
这是一位非常值得敬重的老人,她善良,宽厚,不揽权,不跋扈,当长恭帝需要她支持的时候,她二话不说地鉴定站在他的身旁。
有暖流在心间流淌,文皇后道:“多谢母后关心。”
皇太后拍了拍文皇后的手,语重深长地说道:“陛下的情形你是知道的,不能心神损耗,不能劳累太过。只是这孩子,太过拼命了。哀家也曾劝过他,可他就回了哀家四个字:时不我待。兴许这就是连家男人代代相传,刻在了骨子里的血性和俾睨天下的霸气。宁愿轰轰烈烈地死,不愿苟且偷生地活。”
文皇后红了眼眶:“母后……”
皇太后的眉目间染上了凄凉的哀色:“外间人都说哀家是连国最尊贵,最有福气的女人,然而哀家中年丧夫,也许将会老年丧子,这心中的苦楚,又有谁能够分说,谁能够明白?
哀家这一生,享受过大富大贵,经历过大风大浪,便是当下死去,也了无遗憾了。但是哀家知道,必须撑着,为了先帝也好,为了陛下也好,再难,也必须撑着。
采薇,你是陛下的原配发妻,是陛下最为信任的身边人,你多分担一分,他便少烦忧一分。将来,江山社稷的重担始终是要交托到你的身上,母后希望,你能够克己复礼,泰而不骄,不屈不挠,上善若水。采薇,你可以做到吗?”
文皇后泪盈于睫:“母后,您宅心仁厚,定然长命千岁。您说这些话,儿臣听了心里难受……”
“采薇,你可以做到吗?”
皇太后端肃的声音让文皇后心头一颤,这是老人家的嘱托,也是期望。文皇后连忙起身,跪倒在皇太后跟前,深深地磕了个头,道:“回禀母后,儿臣可以做到。儿臣定当以您为榜样,克尽所能,守护祖宗留下的基业。”
皇太后欣慰地笑了,她扶起文皇后:“采薇,你是个好孩子,哀家对你从来都是放心的。”顿了顿,她好似想起什么,又道:“听说陛下最近很宠爱那个从北省来的孩子?”
文皇后点点头:“是的,自从马美人入宫以来,近四个月的时间,陛下几乎都宿在马美人的丹芳楼。”
“马美人像极了菀心?”
自入冬之后,皇太后怕冷,身体觉得懒懒的,不乐意走动,便免了妃嫔们每日的请安,所以她并未见过马美人。
文皇后应道:“不但外貌、身姿有七八分相像,就连爱好、性子,也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怪不得贵妃,贤妃来向哀家请安,个个都是无精打采的,想来后宫中早已经是怨气冲天了。”
文皇后垂下头,抿着唇,不说话。
“你这孩子,有委屈就跟哀家说,难道哀家还会怪你不成?”
话在心头转了又转,最终文皇后还是决定说出来:“母后,后宫虽然有怨气,但各位妹妹都是懂事的,平日里打打闹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就过去了。这个马美人倒是没什么不安分,只是陛下的身体,好似日渐衰弱,儿臣实在是担心。”
皇太后默了默,眼中精光一闪,冷笑一声:“光烈侯真乃是用心良苦。原来是打算让陛下沉溺于女色,掏空了身子。罢了,陛下日理万机,身心俱疲,便是留给他散散心,也是好的。不过,马美人的位分顶了天只能是三品婕妤,若是陛下有异议,你便说是哀家的意思。至于其他,你也莫要过于忧虑了,想来陛下心里有数。”八壹中文網
光烈侯之心,路人皆知。长恭帝迷恋马美人那张酷似沈菀心的脸,皇太后可是心如明镜,一点不含糊。但皇太后对于长恭帝这个她亲自培养出来儿子是了解的,是有信心的,如果他真的是那种是非不分,毫无控制力的人,又怎能越过重重艰险,登上宝座。
听了皇太后的话,文皇后紧绷着的心弦终于是松了松,皇太后有着让人信服的力量:“是,儿臣知道了。”
说起了马美人,皇太后面色便沉郁下来,文皇后有心想要哄她开心,想了想,便笑道:“母后还不知道吧,敏充媛最近养得好,身子胖了一圈,肚子已经很明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