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老人家最在意的还是儿孙事,听文皇后提起冯晓瑟,皇太后来了精神,脸上渐渐有了笑容:“敏充媛那孩子,哀家瞧着也是好的,媚而不佻,静而不滞。虽然长得美艳,但端庄大方,没有一丝狐媚之气。”
“正是呢。”文皇后笑着:“前几日儿臣往毓秀宫,正赶上初夏酿制青梅酒开封了,芳香四溢,闻着就叫人醉了。敏充媛指挥着宫女、太监们将青梅酒分装在小坛子里,说是给各宫都送去一些尝尝。儿臣尝过了,既有果香的甜美又有清酒的浓郁,比起酒醋房酿的酒还要好。”
皇太后笑眯眯的,眼睛弯成了月牙:“毓秀宫也给哀家送来了三坛子,睡前喝上一小杯,浑身暖洋洋地一觉睡到天明。说起来敏充媛精于酿酒,应当是家传秘笈,冯家先老太爷的酿酒技艺不同凡响,写下《酒经》一书,就连先帝也是夸赞过的。”
文皇后道:“敏充媛的肚子瞧着尖尖的,有经验的嬷嬷说,这一胎定然是小皇子呢。”
皇太后脸上满是憧憬:“皇子也好,皇女也好,宫里寂寞了太久,没有小娃娃,就没有生气啊。能为皇家开枝散叶,敏充媛便是大功一件。”说着,又宽慰着文皇后:“无论哪一位妃嫔的孩子,都必得叫你一声‘母后’,小孩子的心最是纯善,将心比心,你对他好,他会记永记不忘的。”
作为过来人,文皇后的心思皇太后很是理解,只见文皇后认真地听着,点点头:“是,儿臣受教了。”
皇太后蹙着眉:“咦,德妃和宁充仪的禁足期可是要满了?”
文皇后怔了怔,德妃和宁充仪因为永福宫压胜事件而禁足在各自的宫院里。而她这段日子为了长恭帝的健康状况神思忧虑,几乎都快要将这两人给忘记了。
思索了片刻,文皇后道:“母后明察秋毫,确实,再有十日,二位的禁足期便满了。”
皇太后抬手揉了揉额头:“德妃啊……想来敏充媛的日子要不好过了。”
为了保住大皇子独一无二的地位,德妃怎么能容忍冯晓瑟轻易地生下子嗣。
“采薇,无论如何,都要尽力保得她们母子平安。”
“母后放心吧,当初派到毓秀宫伺候的人是儿臣精心挑选过的,敏充媛自己也是谨慎小心的,想要在毓秀宫坏事,并不容易。”
皇太后摇摇头:“如何能放心?都是玲珑心肠的女子,这些年宫里怀孕的妃嫔,不是小产,就是生下死胎,陛下是万事不管的,唉……哀家老了,若是这一次再有什么闪失,要等到何时才能抱上孙儿呐。”
因为大皇子身体弱不禁风,大病小病不断,德妃将他拘在长青宫里,轻易不让他出门,是以皇太后和大皇子见面的机会很少,并没有培养出多深厚的感情。也因为黯然失望的次数多了,因此皇太后对冯晓瑟腹中的孩子也就格外的期盼。
婆媳俩长吁短叹了好一阵,文皇后细心地发现皇太后脸上已经有了几分疲惫之色,略略再说了几句,便告退出了寿慈宫。
今日的天气很好。
暖暖的阳光洒在身上,仿佛能够嗅到阳光那馨香的味道,让人感觉有说不出的舒适。
漫步在阳光里,看着影子慢慢地被牵引着,心情的明亮和愉悦好似沁透到了心底,所有的寒冷和阴暗都被一扫而空。
人总是会有烦恼。
不知何时起,烦恼在心里头生根,无论如何也铲除不了。反反复复地沉沦着,却又无法挣脱和改变,便就只有默默地承受。
“娘娘,前头便是毓秀宫了。”文皇后身边最得力的大宫女丁香轻声地说道。
文皇后停住脚步,仰头看了看毓秀宫里那高高的树,树皮皱裂,灰扑扑的,却给人以一种率性的,返璞归真的感觉。
她沉吟片刻:“既然已经到了近前,便进去看看敏充媛吧。”
随侍的小太监机灵,飞快地叩响了宫门,前往通报。
冯晓瑟坐在廊下晒太阳,太师椅上铺垫着两层厚厚的棉褥子。温暖而宁静,她微眯着眼睛,快要睡着了。
玉娘守在冯晓瑟的身旁,只见毓秀宫太监总管赵康急忙朝这边走来,玉娘连忙对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赵康心领神会,动作立时变得轻盈起来。
他低声对玉娘说道:“皇后娘娘来了。”
冯晓瑟模糊地听到了声音,下意识地转头,睁开眼,问:“谁来了?”
赵康一躬身:“主子,是皇后娘娘来了。”
冯晓瑟星眼微饧,香腮带赤,似乎还有朦胧的睡意,她伸着手:“扶我起来。”
玉娘和赵康连忙一左一右,将她搀扶着:“娘娘慢些。”
走下台阶,不过几步路的功夫,便见文皇后迎面而来,冯晓瑟福了福身:“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快起来。你的身子日渐沉重,往后这些虚礼便免了吧。”
冯晓瑟笑着:“娘娘疼我,我却不能持宠而骄啊。”
文皇后不以为意:“尊敬与否在于心,而不在于这些面子上的事儿。我明白你的心就好。”
当初得知冯晓瑟怀孕,文皇后心中是又喜又忧。这个孩子不但对冯晓瑟和冯家很重要,对文皇后和文家也很重要。长恭帝表过态,如果没有他满意的子嗣,则宁愿将皇位传予弟弟承平郡王。只要是正常人的思维,都能明白皇太后和皇嫂的地位尊卑。然而古往今来,多得是母凭子贵,野心勃勃的女子,冯晓瑟会不会是其中之一?
为了解开心中的忧虑,更是为了证实冯晓瑟值不值得文家的扶持,文皇后便开始与冯晓瑟频频接触。
冯晓瑟并非没有野心,但她明智地知道底线在哪里,并且在适当的时机,做适当的事情。
冯晓瑟清楚地知道,她可以视任何人为对手,为阻碍,但文皇后绝对是个例外。除了文皇后的人品正直,得人敬重之外,更是因为文皇后乃是奉天地祖宗之命,奉迎入宫的妻,而她是一道圣旨晋封位分的妾,这是身份上天差地别的鸿沟,哪怕将来她的儿子登上了帝位,也无法更改的事实。
既然无法改变,就没有必要硬碰硬,让自身头破血流。对抗不可取,个人的力量不足够,合作,相互配合,能给双方都带来利益,何乐而不为。
聪明人之间,有许多事情不必说的太清楚,太透彻,自然而然地就有了默契。
冯晓瑟面对文皇后的试探,从来都是坦然的,既然选择了合作,那么就需要诚信,需要真心以待。
文皇后也感受到了冯晓瑟的善意,没有刻意的奉承,没有隐藏的阴暗,大大方方,磊磊落落,而发自内心的尊敬,便在日常的一言一行当中点点滴滴地流露着。
也许会有些小脾气,小心思,但这更让文皇后欣喜,因为冯晓瑟这是在把她当成自己人看待,不吝将自己的真实性情展现在她面前。
感情,其实是一种相处,一种习惯,一种经营,一种磨合。久而久之,毓秀宫便成为了寿慈宫之后,文皇后最经常逗留的地方。
“这几日身子可好。”
“很好,多谢娘娘的关心。”冯晓瑟抿唇笑着,并请文皇后走在前,自己落后一步跟着,往偏殿而去。
坐上五扇描金芙蓉罗汉床,腰背靠着半新旧的石青色绣金钱纹样引枕,文皇后在毓秀宫如同在懿坤宫一般的自在,她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玉娘,泡一壶蜂蜜柚子茶,并一碟藕粉桂花糕。”
冯晓瑟笑道:“娘娘是走了多远的路?这会子就饿了。”
文皇后道:“在寿慈宫和太后娘娘说话,告退之后又在御花园里逛了逛,如今确实觉得有些饿了。”说完,瞥了一眼还站在边上的玉娘:“怎么还不去准备?”
玉娘笑着:“回皇后娘娘的话,今儿小厨房蒸了枣泥山药糕,热腾腾的正新鲜,奴婢给娘娘端一碟子来尝尝可好?”
文皇后点点头:“好。”
罗汉床的小木几上摆着水灵灵的苹果、桃子,还有花生、瓜子之类的小零嘴。冯晓瑟随手抓了一把葵瓜子,放在跟前,又展开一条干净的帕子铺开,只见她光洁的指甲捻住瓜子的边缘,轻轻一按,瓜子壳张开,白白的瓜子肉便露了出来。她将瓜子肉放在帕子里,又拿起一颗,继续剥着。
文皇后捏起一颗金桔蜜饯放入口中,其实她很爱吃零食,只是这个爱好似乎与皇后那端庄的形象不符。在人前她克制,因为冯晓瑟本身就很擅长摆弄吃食和酿酒,所以她的爱好在毓秀宫可以得到完全的满足。
金桔那酸酸甜甜的口感,让她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你这儿每次来,都有些新鲜花样。才刚我和太后娘娘还说起你酿制的青梅酒,太后娘娘称赞说是睡前喝一杯,睡得特别香甜。可惜我那里的青梅酒已经喝光了,回头再给我送两坛子吧。”
能够在毓秀宫无所顾忌的吃吃喝喝,足以见文皇后对冯晓瑟的信任了。
冯晓瑟抬起头,望向文皇后:“您最近睡得不好?”
“是有些不踏实。不易入睡,多梦,而且醒的还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