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取舍
敌人。
陛下,慕容清溪怎么会愿意成为你的敌人。
德妃的心中一痛,她合上了双眼,久久地沉默着。
“清溪,朕不愿伤害你。你始终是朕想要珍惜的人。”
慕容清溪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心中暗叹,陛下,你的甜言蜜语究竟使得多少女人心甘情愿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地付出一切?以感情操控人心到底算不算卑鄙?
“陛下,嫔妾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也无法背叛自己的家族。”
说完这句话,慕容清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落入了深渊。他们的对立,坦坦白白,终于不再着遮遮掩掩。
“陛下,宫里宫外都在说,慕容清溪宠冠六宫,其实她只不过是个可怜的女人。”
“陛下,嫔妾是一个母亲,很惭愧,无法给予皇儿健康的体魄和父亲的关爱,那么嫔妾便要给皇儿最尊贵的地位。”
长恭帝拧着眉峰:“清溪,你这是在怪朕。”
“嫔妾不敢。”
“清溪……”
恰在此时,一阵夜风悠然地吹拂而过,风铃叮铃叮铃响成一片,将长恭帝似是感慨,似是叹息的话语遮盖在风里。
德妃与他并肩而立,听见了他的话语。
她怔了怔,心中的震撼犹如巨浪,排山倒海,几乎要将她淹没。
许久。
德妃声音发涩,难以置信地:“陛下……”
长恭帝上前,轻轻地将德妃拥在怀里,低声地在她耳旁呢喃:“清溪,好好考虑。为了朕,为了皇儿,为了你自己。”
德妃的身体轻微地抖动着,她双手紧紧地抓住长恭帝的衣袍,似乎这样便能够汲取他身上的力量:“陛下……”
明月清辉洒落在长恭帝身上,暗淡的光影使他的五官看起来更加深邃,更加坚定,唯有那一双眼眸,温柔如昔。
他笑笑,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陛下……”
长恭帝的身影隐没在夜色里。德妃手握成拳,指甲深深地陷进皮肉里。心中的痛苦几乎要让她窒息,她仿佛看见,这个令她又爱又恨的男人,正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她的生命。
德妃颓然地坐在地上,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滴落在青石砖上,开出一朵朵碎珠花。
这一日,特别的炎热。
天空万里无云,没有一丝云彩。火球似的太阳高悬着,飞鸟早已经不见踪影,唯有蝉儿在无力地鸣叫。
冷宫。
冯晓瑟在书房里头练字。紫毫笔满蘸浓墨,在淡黄色的宣纸上笔走龙蛇。
玉娘蹑手蹑脚地走进书房,神情带着几分凝重:“娘娘,奴婢有事回禀。”
冯晓瑟笔下未停:“何事?”
“长青宫,大皇子没了。”
冯晓瑟心中一惊,猛地抬头,笔尖的墨汁滴落,重重地染在宣纸上:“什么?玉娘你再说一遍。”
“今日卯时末刻,长青宫大皇子没了。”玉娘说道。
冯晓瑟将紫毫笔扔在一旁,急急地问道:“确定?”
“奴婢亲自去找容素嬷嬷确定过,赵康也从太医院得到了消息。如今长青宫里头的人皆已经换上了素服。”
眼前浮现出那个瘦弱男孩的模样,神情羞涩,彬彬有礼,笑起来眉眼像极了长恭帝。冯晓瑟心中仿佛被什么狠狠地撞击了一下,钝钝的,有些疼。她喃喃道:“怎么会这样突然?”
“听长青宫里传出来的消息,是因为这些日子天气热,大皇子胃口不好,不思饮食,身体似乎又虚弱了几分。几日之前,大皇子贪凉,夜里睡觉时命侍候的人将牖窗打开。许是着了风,第二日就不好了,高烧不退,卧床不起。太医说病因是血热阴虚,冷热相交所致,开了方子,可大皇子吃了药不但不见好,病症反而一日比一日严重,终于……”
大皇子是胎里带来的虚弱,自出生起就开始吃药,生命如同风中之烛,摇摇欲坠,这是几乎每一个人都心照不宣的事。可真的成为了现实,又让人感到莫名的震惊。
身在皇家,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即便是稚子无辜,到底也无法置身事外。
当看到玉娘将原封不动的晚饭从冯晓瑟的屋子里头端出来,仙娘皱着眉,忧心忡忡地说道:“这几天娘娘都没有好好地吃过一顿饭,再这么下去,身子怎么熬得住。”
同为母亲,将心比心,虽然与德妃是斗得你死我活的对手,但冯晓瑟心里仍然不好受。
只听仙娘压低声音说道:“听说容素嬷嬷那边的人说,德妃娘娘哀痛过度,昏倒了几回,如今已是病倒了。”
玉娘摇了摇头,长长的叹了口气,正要开口说话,只见冯晓瑟推开屋门,急匆匆地走了出来。
玉娘和仙娘同声说道:“娘娘,您这是……”
冯晓瑟抿着唇,一言不发,拔腿就跑。
玉娘和仙娘面面相觐,这大晚上的,冯晓瑟要去哪儿?
宫道幽深,仿佛看不到尽头。
元乾宫。
冷宫地处皇宫的西北角,距离元乾宫很远。当冯晓瑟一路小跑,到达元乾宫时,早已经气喘吁吁。
吴名见着冯晓瑟,心中吃惊,但他到底是见惯风浪的人,面上不显,神色如常:“奴才给敏妃娘娘请安。”
“吴总管,我要见陛下。”
吴名清楚冯晓瑟在长恭帝心中的位置,几乎没有犹豫:“奴才这就去通报,请娘娘稍候。”
南书房。
长恭帝正在批阅奏折。
听得吴名的通报,他垂下眼帘,片刻的沉默后,说道:“请敏妃进来。”
“是。”
自打入了冷宫后,冯晓瑟便再未见到长恭帝,此刻相见,四目相投,心中忽然有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陛下万安。”
“免礼。”
吴名识趣地悄悄退了下去。
时间缓缓地流逝着,周遭的安静,却无法平定内心的疾风骤雨。
“陛下,”冯晓瑟声音艰涩地开口:“大皇子没有死,是不是?”
长恭帝穿一身石青色素缎长袍,发髻上插一支乌木簪,他面沉如水:“瑟儿,莫要说胡话。”
“大皇子没有死。”
长恭帝眼中寒芒一闪:“宫里已为大皇子举哀,朕拟定追封其为端成郡王。瑟儿,莫要说胡话了。”
“陛下,这是您和德妃的交易。您将绝壁紫环给了大皇子,作为代价,大皇子假死,彻底地消失在天地间,换之以普通人的身份活在世上的某一处。
陛下,请您告诉我,我的猜测不是真的。”
冯晓瑟眼里含着泪水,说到最后,已是哽咽。
长恭帝深深地凝视着冯晓瑟,心底非常复杂,这是他与德妃之间的隐秘,为了不露出一丝破绽,他费劲了心思,从长青宫到太医院,从宫里到宫外,用的皆是他最信任的人。谁知就这么被冯晓瑟给看清了。
想要坚决地训斥,但见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不由得软了。长恭帝无奈:“瑟儿……”
假如今生不曾相遇,像是两片不相干的云彩,遵循着各自的轨迹,就不会在意是否失去。
冯晓瑟扑上前,手颤抖着,紧紧地握住长恭帝的手臂:“陛下,您怎么能……绝壁紫环,是那样的珍贵,整个天下,也只得几株而已……”
赵康将绝壁紫环带回宫后,冯晓瑟很快便将它交到长恭帝手里。
“朕晓得。朕晓得能得到绝壁紫环,不仅仅是幸运,还必须有机缘。”
所谓机缘,是一种偶然,是一种特殊的缘分。说起来,冯晓瑟对赵康并没有什么大的恩情,赵康身为无双门左圣使,愿意为她赴汤蹈火,这份信任和感情是在日常生活中点点滴滴的积累。
他温柔的注视,冯晓瑟再也按捺不住,潸然泪下:“没有了绝壁紫环,您会死的……”
“人总会死的,不过早晚而已。”
“陛下……”
长恭帝柔声地安慰着:“瑟儿,别难过。以绝壁紫环换取连国未来的安定,值得。”
冯晓瑟泪眼朦胧地看他,只听他继续说道:“若是朕服用了绝壁紫环,身体残留的余毒可解,延年益寿。有朕在,两位皇儿即便积蓄了力量,也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皇儿们还年轻,即便大皇儿弱不禁风,有四侯在,收集一些灵丹妙药保住性命,终究是不难的。朕总归会先他们而离开。到了那时,为了帝位,哪怕是他们不愿意争,他们身边的围绕着的势力为了自身的利益,也会怂恿他们去争。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笑到最后的会是谁?都是朕的血脉,朕不忍,也不能看着他们兄弟倪墙。
朕既然选择了咱们的孩子为继承人,那么便要尽力为他铺就一条平坦的道路。大皇儿的身份和地位,难免会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
如今,朕已经昭告了天下,大皇儿死去。失去了皇子身份,哪怕他人还活着,永远再无竞逐帝位的资格。将来,皇儿可以顺利地登基,不会再有人成为他的阻碍,也无需双手沾染着兄弟的鲜血。
当年,朕的父皇为了朕能够顺利登基,是不遗余力地压制着承平郡王和淑宁太妃的娘家,甚至为承平郡王选择的王妃,也是书香门第出身清贵,远离朝堂中心的人家。
朕的确有私心。
大皇儿出生后,因为他身上四侯血统的缘故,我对他很疏远,几乎没有尽到为人父亲的责任。他毕竟是我的儿子,天生羸弱,对他已是不公,如今,绝壁紫环能够给予他一个新生的机会,这是朕亏欠他的。
大皇儿性子柔弱,不是爱争名逐利之人。朕已为他安排好了未来,他会有健康的体魄,充足的财富。他可以畅游天下,寄情山水;也可以安然度日,生儿育女。能够随心所欲地选择,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应该也是一种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