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风怡人,落叶漫天,华城依旧还是一副宜人的天气。华城西北的隆兴大街南门外,一个小小的胡同里,青石板整齐的铺就了一条小小的甬路,乍看之下,似乎是个死胡同而已。左侧是一座宏伟壮观的阁楼,飞檐走壁,从高墙内露了出来。靠近墙壁的一侧,一颗高大的梧桐树,就在左近的一臂开外。
蹭蹭蹭。
一个人影拐进胡同内,一个跃身上了墙头,又爬在了梧桐树上,向内张望了一番。
又是几声衣物摩挲的声音,人影潜入阁楼内,不见了踪影。
静了许久,只听院内一个声音响起:“林少爷!”
阁楼内帷幔遮挡的严严实实,看不清内里究竟有什么。一张大大的八仙桌占据了房内打大半的空间,连周围摆放的座椅都显得略微拥挤了。西侧的角落里,放着一架黑色花几,上面一盆开的正好的兰花,一对花朵如跃跃欲试的蝴蝶,展翅欲飞。南面墙上挂一副巨大的画卷,正是八仙过海。
一个少年在宽大的八仙桌前坐了,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的看着来人。脚前,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正哈巴狗儿一样作着揖。
“少爷,小的打听清楚了,前日城外的乱石岗,的确有人见到一名浑身是血的女子。只是那拾荒的老头儿乍见了,吓得要死要活,没能记住女子的模样。”
壮汉点头哈腰,面目疮痍,极其肮脏,身上衣服也是极破。一双大手,手背粗糙,未到冬季便已生了冻疮,裂着数条极大的口子,有些还往外渗着鲜血。
“哦?找到那老头儿了没有?”
少年轻声问道。
这少年正是苏怡琴挂念已久的弟弟,苏怡然。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苏怡然自从亲眼目睹林寻的死状,从法场逃出来,便隐忍克制自己。从此不再原本厮混惯了的地方出没。做了三年尚书府的公子,苏怡然从自己埋藏金银的地方挖了自己攒了三年的银两出来,在早已暗暗买好的私邸藏了起来。一应伙食皆有早已安顿好的下人来打理,苏怡然游手好闲十几年,自然有清闲的躲灾方案。
这座私邸不在别处,就在国舅爷家的大院后面,极其隐蔽。连住在左近的人家,也都以为这座宅子,应该是国舅爷家的吧。是以,虽然从来没人住过,一旦见有人忽然住了,也不以为然。国舅爷家的变故,又是华城内众人皆知的事情,是以没有人曾经怀疑过这座宅子的主人。
邻里们皆以为这里关的是得罪国舅的下人,以往国舅府的下人们,一个善闪失不小心得罪了主子,重则就地处决,轻则关在府内偏僻隐蔽的院落里,每日派人打骂,不给吃喝,只叫人等死熬着。这些习惯的邻居们,早已对府内经常传出的哀号声麻木了,所以苏怡然的昼伏夜出,也就见怪不怪。只道是那些下人饿得再无力气叫喊了。
不料这也只是大家的臆测而已。如今国舅府的主人,南宫鸿的儿子南宫云儿。可是一位乐善好施的大善人。这名声乍一听,和南宫云儿先前的名声极其不相称。他南宫云儿是谁,上不怕皇帝老子,下不惧阎王修罗。大概连黑白无常见了他也要绕道走的,如今却是左近出名的大善人。
每逢初一、十五,南宫云儿必定命人熬了上好的粥米,捧了热腾腾的大馒头,在府前门舍于众人。南宫云儿自己是不干这些的,做这些的时候,只是自己叫奴才在一旁摆了舒适的躺椅,又有美貌丫鬟在一侧伺候,不是弄点风月出来。
也不看抢粥抢饭的众人,自己玩乐一阵,不耐烦了,粥也早舍没了,便打个呵欠,伸伸懒腰,带着小厮们回府去了。
南宫云儿回府干什么,这是一个连府内奴才都不知道的谜。
他不敢进大夫人的上房,姬妾的偏房侧房,他又经常埋怨不舒服。算起来,自从知道男欢女爱乐趣伊始,南宫云儿在家的时候远远不及在妓院温柔乡里缠绵的时间。但是这半年来,南宫云儿却变了。他从来不去妓院过夜,顶多哪日听说又来了一个好的姑娘了,他才叫小厮们去贞女苑,把那姑娘用轿子抬到自己府上。享用一夜,第二日一早便命人送回去。
从来没有像以前那样,日日在贞女苑流连的状况发生。
出了他的心腹小厮,谁也不知道他不进大夫人的上房,是究竟要在哪里过夜。
南宫云儿去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方才说的那所偏僻院落。南宫云儿胆大包天,又时常疯癫,南宫远自然不将他放在眼内。是以半年多来,从来不曾派人来南宫云儿这里仔细搜查过。
可是,苏怡然,早就发现这个南宫云儿,其实正在一点点恢复记忆和智力了。
有时候南宫云儿一拍脑袋,便道有人打自己脑袋,打的生疼,是用竹片儿敲得。说自己脑袋上有竹片儿打的痕迹。待到苏怡然来看,却是什么都没有。
南宫云儿当年遇害的时间,和苏明元被诛相差不远,所以苏怡然一直将此事黏在心中。隐隐觉得南宫云儿的遇害和父亲的突然被诛,似乎还有很深的关系。
他并不十分怀疑南宫远对自己姐姐那日的娓娓道来的事实。只是有些地方,还有很多的蛛丝马迹没有理清。
假如真是南宫鸿故意陷害自己父亲的话,那南宫云儿的意外受伤,便和当年那件事没有丝毫的关系了。可是,南宫云儿哪次出行不是声势浩大,这么大的排场,那些小厮里面也有南宫鸿暗暗派的暗卫在内,怎的如此轻易让人袭击了南宫云儿?
反之,如果这真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或者为陷害南宫鸿而起的阴谋,那就不同了。南宫云儿所说的竹板儿敲击,苏怡然自己猜了又猜,终于一个凌晨,恍然大悟。
子时,打更的在外面敲着云板儿,声音清脆。苏怡然恍然大悟了出来。
是有人故意化妆成了打更的人,用手里的云板儿袭击了迎亲出门的南宫云儿。所以事发突然,那些暗卫身手再矫健,也无法意料到有人会拿云板掷向南宫云儿。恐怕一直到南宫云儿昏迷,都没有人猜出是有人偷袭了他吧。
想定主意,苏怡然深深皱眉,那么,那人假借南宫鸿的手,来除掉父亲,是为了什么?
钱财?不可能,显而易见,父亲并没有钱。
官位?不可能,父亲一介小小侍郎,不可能有那么大的能量来影响别人的前途。
最后唯一剩下的只有两个猜测。一是阻止姐姐进宫,二,便是报仇。
自己姐姐和什么人有过仇吗?还是爹爹和谁有仇?
苏怡琴进宫明明是三年之后,所以凶手不必那么着急才对。那么最可能的,就只能是和父亲复仇的猜测了。
苏明元率性自然一生,会有什么仇人么?
苏怡然百思不得其解,又想到了忽然失踪的丫鬟绿杨。这个丫鬟,是原本一直伺候林寻的。姐弟二人被林寻接到了京城之后,绿杨才被派过来到姐姐身边伺候。
按理说一个丫鬟,并不值得有人来要挟她,或者以一个丫鬟和尚书府兑换什么。可是她为什么失踪之后,久久未现身?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几日之前,苏怡然才想到尸体没有被人发现的话,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尸体没有被人掩埋,而是丢弃了,在人迹罕至的地方。
这个想法一涌入大脑,苏怡然立刻沸腾起来。当即和南宫云儿商量了,派亲信偷偷去了城外的乱石岗一趟。
虽然尚且不能确定那个满身是血的女子究竟是不是绿杨,但是至少确定,这个结果,是很有可能发生的。
要携带一具尸体,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的出城门,在现在看来,是绝对不可能的。
南宫远派的人日夜在城门各处把守,为了抓住自己,连一只苍蝇也不能随便跑出去。而现在,真的有人向城外运送了一具尸体。
嘴角泛了笑,苏怡然笑得诡异。
果然,狐狸尾巴要露出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