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似火,蝉鸣不绝,烈阳的火舌舔舐着油亮的油柏路,滚烫的高温将玻璃外的世界都烧的扭曲。
骆长亭乖乖坐在椅子上,任王tony老师给他折腾自己这一头彩虹色杀马特发型。
王tony老师没孩子,又是个老妈子的性子,平时来他这里剪头发的孩子也挺多,他没事就喜欢训他们两句,也养成了习惯。
他边染头发边教导骆长亭:“小孩子家家不要老想着当古惑仔。抽烟不帅,抽烟衰。染彩虹发不另类,染彩虹发欠打。收保护费也不厉害,收保护费的都是渣滓。古惑仔都是骗你们的,当老大也不好玩,挨打老大第一个上,进派出所老大也是第一个,好事全都是别人的,坏事才是老大的……”
骆长亭:“……”话说王tony老师你为什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还给说成了段子。
“好了!”王tony老师拿了个塑料袋往骆长亭头上一裹,甩了甩手,道:“等它干了就好了。”
平生第一次染头发的骆同学迟疑着开了口:“王tony老师,就不能用吹风机吹干吗?”
“掉色了可别怪我染发剂不行啊!”王tony老师解都不解释一下,就把骆长亭丢在了椅子上,“不然就给你剃个光头,重新长。还方便。”
“不不不不!这就不麻烦了。”
可怜了骆长亭平生第一次染发,就遇到了这样一个不负责任的发型师,什么都不懂的他,只能可怜巴巴的坐在椅子上等头发干。
四个小时后,一头黑长发的骆长亭同学冲出了王tony老师的理发店,跑的那般快,就好像背后有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确定已经安全的骆长亭跑到一处阴影下歇了起来,黑亮柔顺的发丝随着骆长亭动作的停下而掉落在骆长亭的肩头,看起来乖巧极了。
骆长亭卷了卷自己这一头齐肩的短发,杀马特发型时没注意,染完之后他才发现原主的头发已经很长了。本来还想剪个锅盖头,却被王tony老师追着打。
说什么这么好的头发他就会糟蹋。
什么叫他就会糟蹋了?刚刚那个拿着剃发机抓到他要给他剃秃剽的又是哪个?双标也不能这样过分啊!
剪个板寸怎么了?板寸多爽利不是!
骆长亭抹了把脸,扒了扒粘在脸上湿漉漉的头发,推开了旁边的便利店,准备买个发圈把这头头发扎一扎。
在理发店提心吊胆了半天,骆长亭都没有好好看过原主这一张脸,进便利店时他顺带着往门口那玻璃那一瞅,蓦得就直站在了原地。
这张脸其实长得真的很不错。
皮肤白皙细腻,跟白瓷似的漂亮。一双黑宝石般桃花眼似浸水了一般有着动人的潋滟与水光,微微上扬且泛着绯色的眼角自带了三分魅色,称的这双眼睛愈发的稀罕人。
又因为常年营养不良,长得瘦瘦小小的,远远望着,看起来跟个小姑娘似的,竟还带着一股子江南人才有的秀美之气与我见犹怜的味道。
这是一种与骆长亭截然不同的美色。
骆长亭生来就有一种凌厉的强势,尽管他那张脸将他母亲的美艳继承了九成九,只眉眼间带了一分他父亲的淡漠。他周身的气质再怎么凌厉强势,却也难以掩盖他的美丽。
他的美,自带攻击性。
如同娇艳欲滴的玫瑰,带着尖锐的刺,高傲而耀眼的绽放出独属于他自己的魅力。一旦触碰,就会被扎的鲜血淋漓。
骆长亭以这样的一种姿态,冷眼旁观发生在他身边的一切,将世间百态看尽,带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癫狂和桀骜,敢将其他人连带着自己,撞的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原主这张脸担得起一声好看,也担得起一声称赞。就是长得实在是秀气过了头,也矮过了头,十六岁了还没到一米七,大概才一米□□的高度。
穿衣品位也不怎么样,宽大的蓝i色校服里裹着一件洗到发黄的白色体恤,旧的让骆长亭都看不下去了。
骆长亭花了两块钱挑了根带着三颗银色珠子的发圈,随手给自己扎了个利落的马尾,就马不停蹄的跑回了原主的房子。
原主并不是孤儿,父母都健在,但跟死了没区别。
原主的父母在原主初中的时候离了婚,把房子给了孩子,财产各自分了。
在他们看来,原主的存在就是拖油瓶,是阻拦他们奔向幸福的拦路石,谁都不愿意接管,便一齐打定主意让他另立门户,把房子分给他,让他从他们的户口里迁出。
每个月往卡里打一笔丰厚的生活费,直到原主十八岁成年。
原主生性内敛而敏感,他知道自己是不被人喜欢的,加之亲生父母的嫌弃,也让原主愈发的对这个世间产生了恐惧和害怕。
他不能适应这个世界的规则,也理不清人们心中对于生活的头绪,只能以另类的模样让所有人远离他。他由此对同为人类的同族感到恐惧,进一步扩张到对整个世界的恐惧,直到绝望。
他由恐惧到绝望,绝望到渴望离开这个世界。
却因着一丝莫名的眷恋,强逼自己吞下安眠药和治疗抑郁症的药物,逼着自己在极度恐慌的情况下入睡。
这就是原主的世界。在这里,人类的所有罪恶与丑陋无所遁形。
他清楚的认知到自己与其他人是不同的,他也在竭尽全力融入这个世界,想做一个默默无闻的普通人。
只是所有人都远离他,并把他当做一个散发着恶臭的怪物。他无可奈何,只能愈发的恐惧,为了适应人们猜疑的目光,将自己变成了一个他们眼中的怪物,借着他们的谴责和疏远才能压抑恐惧在这个世界上继续活下去。
世界以痛吻我,却要我回以歌声。
骆长亭很想知道支持原主继续活下去的那一丝莫名的眷恋从何而来,可他看遍了原主所有的记忆也没有找到答案。
房子很大,也空旷的可怕,哪怕是回声也在这个空间里来回不绝,带着沉重的压抑,就能活生生逼疯一个人。
骆长亭咬着牙,将手指掐出了血,才借着剧痛,勉强将身体中突然涌出的,如潮水般袭来的恐惧和害怕压下去,也将喉间的嘶吼吞下。
“警告警告!借主身体内多巴胺分泌过多,异常!任务者情绪被影响极度不稳定!警告警告警告……”
备用系统机械的声音响起,吵的人愈发心烦气躁。
骆长亭却没力气让它闭嘴安静,若非是亲身经历,他恐怕也很难相信抑郁症这种心理疾病真的不是随口说说的那么简单。是真的可以逼疯一个人,不是说着玩的,更不是所谓的人们口中的“矫情”。
“镇定剂”——骆长亭脑子里闪过这三个字,他已经被这具突然的爆发折腾的精神恍惚。
这具身体条件反射的将骆长亭带到了原主的房间,自觉的打开抽屉拿出盐酸帕罗西丁片和盐酸舍曲林片,看也没看就摁出一把就往嘴里塞去。
“盐酸帕罗西丁和盐酸舍曲林不能混合吃。”系统r刚回来就看见骆长亭将两种抑郁症的药物一齐往嘴里塞,吓了一大跳。
骆长亭没有说话,这具身体在努力的咽下嘴里的药片,根本不受他的控制。
他一个学医的,怎么可能不知道盐酸帕罗西丁是不能和盐酸舍曲林一起吃,可刚刚才发完狂的这具身体他怎么可能控制的了。
这具身体已经养成了条件反射,一旦发病,不管是什么类型的药,直接塞进嘴里吞下去,等一会儿,只要再等一会儿,一切就可以平息,所有的痛苦恐惧都会消失,就没有什么可以伤害自己了。
药的副作用很快就上来了,骆长亭恍惚间听到了系统r在说些什么,可那个声音太遥远了,就如同从大陆的彼岸尽头飘来的死亡的呢喃细语。
他闭上眼睛,意识便坠入了无边的深渊之中。
再次醒来,已天光大白,是第二天的下午。
骆长亭拿起手机,没有电话、信息的到来,今天还要上学,却没有一个人发现他没有来,连老师都没有打一个电话来询问情况,哪怕是做做样子。
“我总算是明白了这孩子为什么会患上抑郁症了。”骆长亭自嘲的笑了笑,说:“这换我我也得抑郁症啊。”
在本该放肆的年纪活成了这个样子,实在是不幸。
“r老师你在吗?”骆长亭挣扎着起身,昨天这具身体折腾的他累的要死,现在身上都是软绵绵汗涔涔的,难受的很。
“我在。”系统r的声音里明显松了口气,他道:“是我的错,走之前没有告诉你这具身体的发病时间。”
骆长亭摆摆手,道:“这怎么能怪你。抑郁症的爆发谁都控制不了,连患者都弄不清楚自己发病的规律,r老师你不清楚也正常。再说了,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原主自己也有责任。”
“这个孩子有什么责任?”系统r不太能理解骆长亭的话,抑郁症并不是人们口中的抗压性不强或者是自卑而生的,而是在遗传基因、生活环境、心理、社会各种各样因素的影响下才出现的疾病。
不是他们脆弱,也不是受不起压力,是他们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
“他错有三点!”骆长亭一边刷牙一边举例。
“一:擅自相信网络上的医药处方,乱买乱吃药,对这些药物产生了不可逆转的依赖。”
“二:不到正规医院就医,把病一直拖着,拖到了现在这种情况。”
“三:乱换药也就算了,还私自加大药物的服用量,盐酸帕罗西丁他竟然一次吃三颗!要死也不是这个死法啊!你看他还喝浓茶,本来就失眠还喝茶!加剧了病情!”
骆长亭“砰”地一声把瓷杯往洗脸台上一砸,嘴里的飞沫跟着他的吼声一起飞了出去:“有病就要到正规医院去诊治,去网购这些连剂量都不对还不知道是不是假药的处方做什么?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把身体折腾成这样,谁的责任?除了他谁的责任都没有!”
系统r无言反驳,只得道:“去洗个澡冷静一下吧。我给你定了外卖,洗完了应该就到了。”
“r老师你真是个好人!爱你哟!”骆长亭拿帕子擦干净自己脸上还有镜子上的泡沫,摆好了牙具就拿着找好的衣物进了浴室。
原主家的浴室很大,骆长亭特别安逸的泡在水里,心里止不住的感叹,原主真不会享受,这么大的浴缸竟然从来没有在里面泡过一次澡。
如果他愿意放下恐惧,安安心心的泡一个热水澡,骆长亭相信,他一定能从热水里获得片刻的宁静和放松。
只是可惜,这浴室原主是连进都不愿意进。
就只是因为,他的父母曾经争吵时,这是他唯一的避难所。父母离婚后,只要一看到这间浴室,他就会想起父母的争吵时连带着摔东西的声音。
骆长亭可没这顾虑,他只觉得原主傻不拉叽的,父母的错他往自己身上揽作甚。
热水澡多舒服,世界上再不舒心的事,泡一个澡就能解决。泡澡不能解决的话,就再吃点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