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一个乖巧但是没有体温、心跳和呼吸的闺女站在灰暗荒芜的旷野里,骆长亭是崩溃的。
很好,这次他没有完全失忆,他还记得自己叫什么。
但是他怀里的这个自称是他女儿的,会动会说话的人偶娃娃是怎么回事?
“妈妈你怎么不记得小爱了。”怀里的人偶娃娃把头折成一个直角看向骆长亭,声音甜甜的问道,“妈妈这里是哪里啊?好舒服,小爱好喜欢这里啊。”
骆长亭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它的问题,因为他也一问三不知。而且为什么喊他的称呼是‘妈妈’?他是男的吧。
骆长亭看了看自己的装扮,怎么说,黑金色中世纪贵族男装款式,巨大的黑色皮革挎包,金发用丝带绑在脑后。
还披了一件暗红色镶白兔毛披风,披风是用一个镶嵌着华丽宝石的大别针别住的。腰间还束了一把长刀,脚上穿的却是一双黑皮长靴高跟鞋。
服饰虽然是紧身款,但弹性非常的好。
就连怀里诡异的人偶娃娃,也穿的是和他同款式的女装和小皮靴。
就算这娃娃很诡异,但他应当也是很喜爱它的吧。
骆长亭抬手,试探性的抚摸着这个自称是‘小爱’的人偶的脸颊,很柔软的触感,“……妈妈,也不知道。”
“姐姐和叔叔呢,他们在哪里去了?妈妈不是刚和姐姐他们约好了去逛街吗,这里是哪里?”人偶放正自己的头,眼睛骨碌碌的转动起来,它观察着这里的环境,寻找着它口中的‘姐姐’和‘叔叔’的踪迹。
骆长亭:“可能在前面?”
一起出门,不可能他一个人遭遇这种事情吧?而且失忆这种事情,他暂时是真的没有办法,只能靠怀里这个诡异的人偶娃娃提供的信息进行推测。
人偶却摇摇头,说:“没有哎。小爱没有在这里感受到姐姐和叔叔的气息。妈妈,那是什么?”
骆长亭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灰色的天幕之下,遥远的地平线上,一只庞大的蠕动的黑影逐渐出现。
那只黑影在蠕动着往骆长亭的这里来,并逐渐变大。
“那是,那是什么,什么,东西。”骆长亭震撼的看着那只不知名的,蠕动的东西。喘着粗气的发出疑问。
但是没有人能为他解惑,或者说,他或许活不到有人出现为他解惑的时候。
巨大的恐惧席卷骆长亭整个人,阴冷逐渐爬上他的背脊,钻入他的肉骨之中。他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仰视着这只巨大的,千里之外,甚至无需望远镜便能看清楚真容的东西。
丑陋、臃肿、散发着冲天血腥臭味的,难以用语言去形容的,有着数以万,不,是数以亿计的触须,眼睛、獠牙、巨口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一坨肉团一样的黑色怪物。
站在千里之外的骆长亭在它面前渺小如沙粒,却也能看见这只东西无数的眼睛、巨口里流出的黑恶的脓水。
“妈妈它好漂亮啊。”被骆长亭紧紧抱在怀里的人偶语气轻快的说,“闻起来好香啊!”
骆长亭此刻连声音发不出来,只能从喉咙里挤出细不可闻的破碎的音节。
这种东西,根本不可能存在!
那到底是什么……
还没等骆长亭调控好身体逃跑时,只见那只肉团突然停住自己往前移动的步伐。
一只巨大的眼睛自怪物整个躯壳中间划开,蛇一般冰冷的竖瞳直直盯住了这只出现在自己地盘的,异来的蚂蚁。
骆长亭只觉得脑袋一空,连呼吸都艰难起来,冷汗顺着他的身体极快的往下流淌。
这是一种压制,就像传说中,神明对凡人的威压。
哪怕只是一眼,就足以使凡人癫狂发疯。
“妈妈你怎么了?”人偶只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类身体逐渐僵硬,呼吸逐渐变慢,就连身体也逐渐冰冷,“妈妈,你是要死了吗?为什么呢,是因为它捏住你了吗?”
我要死了……我被它捏住了……骆长亭艰难的思考着,他的思维在上一刻凝固住,在这一秒重新运转。
“坏东西,不许捏住小爱的妈妈!”怀里的人偶突然从骆长亭的怀里飞了出去。
而骆长亭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人偶飞向那只巨大的眼睛,越飞越远,直至消失。
无法挽留。
那只眼睛似乎被这个人偶吸引了目光,凝视着骆长亭的目光逐渐移开。目光移开的那一秒,骆长亭瞬间瘫倒在地,凝固的呼吸也畅通起来,甚至因为过快急促的呼吸而咳嗦。
世界在这一刻凝固。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小时,或许是一秒钟。
在骆长亭的目光中,那只丑陋的不可名状的怪物逐渐往另一个方向蠕动,同时无数的触手向远处袭去。
骆长亭的身体操控权逐渐回归,他艰难的支撑起自己早已无力的身体,喘息着往那只怪物的方向前进。
披风带动沙砾,发出不可忽视的啪嗒声。断断续续的啪嗒声,隐隐某种规律在其中,像是在昭示什么一般。
怪物移动的速度远比骆长亭想象的要快,他不过十来步的时间,就消失在远方。
骆长亭瞪大眼睛,想说什么却凝涩喉间。
他的人偶呢?哪个喊他妈妈,莫名喜欢这里的人偶呢?
陌生诡异不的世界,唯一的联通他过去的东西,消失了吗?
天地一片寂静。
“妈妈。”
清脆的喊声响起,骆长亭迷茫的抬头。
一个脏兮兮的人偶抱着一只巨大的跟它等身大小的眼睛站在骆长亭的面前。脏污的脓液和稀碎的肉块弄脏了整个人偶,但它的笑容是脏污无法掩藏的灿烂。
“小爱送给你礼物。”说着,人偶将这只巨大的眼睛举到了骆长亭的面前,“可好吃了。”
“……”骆长亭伸手,轻轻摸了摸人偶湿滑黏腻的,散发着恶臭的头顶,“你,不怕吗?”
人偶歪头,“怕什么?妈妈你为什么害怕食物?”
骆长亭瞬间哑口无言,他看着人偶,“你觉得,那个是食物吗?”
独立存在,有自我意识的人偶,没有消化系统和消化酶,需要靠进食血肉来维持……自身的……存在吗?
这是一个不能用人类常规去定义的世界。而这个人偶,同样无法用人类的常规去定义。
“你杀了它吗?”骆长亭看着这只眼睛,询问人偶道。
人偶可能是了解过人类与它的不同,于是它丢开这只眼睛,对骆长亭道:“没有,小爱打不赢它。但是,妈妈你别怕,小爱不会让这些东西吃掉你的。”
骆长亭的目光却移向了那只滚落地上的眼睛,前所未有的饥饿感席卷了他的大脑。
好香……为什么这么香……
好饿……我好饿……好饿……
吃了它……吃了这只眼睛……吃了它……
浓烈的香味遮住骆长亭的鼻子,剧烈的饥饿感蒙住了骆长亭的眼睛,腹中的饥饿狂热的叫嚣着、冲撞着,控制着大脑,伸手向那只淌着墨绿夹杂着褐黄浑浊的液体的眼睛。
人偶看着骆长亭的眼睛逐渐变红,呼吸也逐渐短促变粗,这不太对。
它歪头,伸手拉住了骆长亭的手臂,“妈妈,你怎么了?”
骆长亭却一把将它挥开,如失去理智的野兽一般扑向那只眼睛,只是瘫软太久,动作有些僵硬,没办法很好的控制身体。直接摔了一个狗啃屎。
人偶还来不及说什么,骆长亭已经一口啃上了那只眼睛。
人偶:“……”
但是啃上第一口,骆长亭就被恶臭味熏清醒了。于是当他清醒的看见自己趴在地上抱着那只怪物的眼睛在啃的时候,当场吐了一地。
缓了很久,应该是很久,人偶看着骆长亭,等他吐完,等他呼吸平静,他才再次抱起它,往远处走去。
“妈妈你不要怕,小爱会保护你的。”人偶觉得他会这样是因为害怕。虽然它觉得人类不应该害怕食物,而是吞噬食物。
就像它虽然不能吃掉它的血肉,却能吃掉它血肉里蕴含的能量是一样的。
人类是靠着血肉维持生命的,但血肉蕴含的能量其实很少。但是人类只能靠这种方式维持生命,不能像它这样直接吸取能量。
在追逐那只食物的过程中,它见到了很多那样的食物,但是越小它们血肉蕴含的能量就越少,只有那样庞大的身躯的食物,才拥有着它看得上的能量。
人类脆弱、不堪一击,但人类也是真的很坚韧。
就像它的妈妈,那么害怕那只食物,却也敢不自量力的来找它。
“妈妈,你往那边走。”它指了一个方向,说,“那里有和你很像的食物。”
但也只是很像,而且还有一些奇怪的动物的特征。
人偶还太年幼,尚未笼统的学习和认识人类对其他的生物的名词,所以它并不知道要如何与它的妈妈解释。
骆长亭拍了拍怀里的小人偶,示意他知道了。
这个世界如此的怪异,哪怕是怀里的人偶有着与这些怪物一决高下的强横实力,骆长亭也不敢放松警惕。
与他很像的,被称为‘食物’的存在。
他的披风被人偶身上的液体弄脏,但这里实在是太冷了,不是天气带来的寒冷,而是死寂的环境和莫名的重压导致的精神上的寒冷。
哪怕是知道人偶不知冷,骆长亭还是掀开披风,将人偶紧紧裹在怀里。
不知道走了多久,一路上因为怀里的人偶,遇到的那些诡异状物的动物,如果那能用人类现在的科学和生物学知识体系去定义的话。都纷纷避开了骆长亭,避开时发出尖锐的吼叫,十分刺耳。
这里没有白天和黑夜的区别,骆长亭更没有在包里翻找到能计时的工具,只翻出了一只旧的发锈的,不能用的怀表。
而在咬了一口怪物的眼睛之后,骆长亭发现自己诡异的失去了饥渴感,所以他只能靠睡意来猜测度过的时间。
因为有人偶在,哪怕这里十分危险,骆长亭也能安安稳稳的睡个好觉。
不知道多少个日夜过去,骆长亭依旧在往人偶说的发现前进,只是他一直没有看见,人偶口中和他长的很像的‘食物’的踪迹。
“妈妈。”人偶突然在骆长亭怀里翻了个身,喊了一声骆长亭,语气有些低迷。
骆长亭已经习惯了被人偶这样称呼,他哈了一口气,低头问道:“小爱,怎么了?”
人偶趴在骆长亭怀里,呆呆的说:“小爱好困啊。”
骆长亭轻轻拍了拍人偶的背,轻声说:“困了就睡一会吧。”
尽管骆长亭无法用自己的角度去共情人偶角度的世界,就像他无法理解这种无生命特征的存在会需要‘睡眠’这种休息方法是一样的。
但他还是为怀里的人偶唱了摇篮曲,一边唱一遍轻拍,哄着它入睡。
人偶挣扎着,说:“小爱睡着了,妈妈,就危险了……”
骆长亭停住脚步,歇了口气,风沙打的他的脸很疼,闻言一笑:“妈妈没有小爱想象的那么没用。妈妈有武器,能保护自己的。”
说着,骆长亭就从腰间的皮革挎包里,掏出了一把枪,轻声说:“之前是那个怪物太大了,吓到妈妈了。小爱去睡觉吧,妈妈能保护好自己的。”
人偶却久久没有回声,骆长亭小心拉开披风,只见人偶已经闭上眼睛,静静趴在他的怀里,没有动静。
骆长亭想,应该是睡着了。
想了想,他从挎包里翻出一条巴掌宽的缎带,这应该是他绑头发的。他散开缎带,紧紧将人偶和自己绑在一起,以免他躲避某种怪物时,不小心将人偶弄丢了。
他很清楚,他能安全走到现在都是怀里的人偶在以他不知道的方式保护他前进。在这一刻,骆长亭清楚的认识到人类是如此的孱弱和不堪一击。
带着人偶,骆长亭向人偶所指的远方走去。
他应该是对枪械很熟练的。
弹衣一颗颗掉落,骆长亭一边躲过扑向他的怪物,一边射击怪物。
不出他意料,人偶睡过去没多久,一群矮小,拥有着异常发达壮硕的腿部肌肉、尖锐细密獠牙、无额头却有四双眼睛,类人怪物的怪物就冲他跑来。
这群怪物骆长亭之前远远看见过,但因为人偶的存在,所以远远的避开了骆长亭。
而现在,人偶睡了,无人庇护骆长亭了。它们就扑上来了。
它们是猩红的颜色,在这灰黑的天地间,有着一种诡异的妖异美丽。
蚁噬白象。
骆长亭毫不怀疑,如果这些东西数量足够,且不具有高度智慧,只依靠本能行事的话。
哪怕它们的躯体很‘孱弱’,但这些一口能咬碎岩石的怪物,一定能将之前的那只主宰此处的怪物吞噬掉。
子弹只能勉强抵挡这些东西的进攻,骆长亭不得不抽出那把装饰品的长刀,和用高跟鞋去抵挡这些死死纠缠的怪物。
长刀确实是装饰品,但就算是装饰品,它的刀刃也是锐利的。只一挥便能划开这些类人怪物的皮肉。
骆长亭就地一滚,躲开了一只扑向他的怪物。接着一挥刀,直接捅穿这只怪物。
就在骆长亭挥开另一只怪物时,一辆他以为绝不可能再看见的武装机甲车飞快的朝他驶来,同时还喷洒出一种淡黄色的粉末。
那些怪物好像很惧怕这种粉末,尖叫着往远处跑去。
一个健壮的人影从驾驶舱的位置跳了下了,快步走到骆长亭面前,居高临下道:“你是谁?来自哪里?”
骆长亭收回长刀和枪,将因为逃跑而从他胸前移到左侧腰的人偶妥帖仔细的抱好,这才从地上起来,看向这个救了他的人。
这是一个很健壮的人,穿着骆长亭认不出材料做的灰色外甲,腰间束着弹夹和枪,一头张扬的红色短发竖直冲天。
那双棕灰色的眼睛锐利的注视着骆长亭。
骆长亭长时间与这些怪物搏斗,很累了,于是他语气很轻的说:“骆长亭。不知道。”
“你怀里抱着什么?”那人皱眉,子弹上枪膛,抵上了骆长亭的头部。
骆长亭想了想,掀开披风,将闭着眼睛的人偶露了出来。但很快又遮了起来。
那人皱眉,语气严厉了起来:“你怎么能带着一个幼儿到野外来。”
骆长亭不知道人偶什么时候会醒,所以也没有特意告诉男人他抱的是人偶,只是抱紧了怀里的人偶,一言不发。
“我是理查德。”那人已经判断出骆长亭没有危险性,至少没有到能伤害他的危险程度,“你是哪个类人猿基地的?”
骆长亭摇摇头,他说:“我不记得了。”
“你是类人猿里最弱那个,名叫‘囚鬼宅’的奇怪基地的单态类类人猿吧?”理查德从未见过如此弱小的类人猿,没有其他类人猿强健的臂力、敏捷力和狡诈的性格,反倒是孱弱如一岁的幼崽,不,甚至是比不上幼崽。
敏捷力、腿部爆发力和警觉性太低了,他刚刚不止一次看见他忙乱的躲避那些啮齿类人猿。
这和那个基地第一次踏入外界的类人猿一模一样,如此的脆弱和渺小,却也同样坚韧。
骆长亭并没有听说过单态类类人猿这种称呼,就好像他看不出来面前这个和人类外表无一的理查德一样。
理查德挠挠头,他接触过几次囚鬼宅基地的单态类类人猿,第一次接触外界的人都是这种戒备恐惧的样子。
很多时候,理查德都能接触过的从那些弱小的单态类类人猿身上看见某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平和的气质,就像是某种安宁。但拥有那种安宁气质的只有少部分,更多的和这里的气息相似。
因为太过弱小的,在踏出基地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死亡。剩下的,都是在死亡的血洗下成就的强者。
所以很多时候理查德都不理解那些非常弱小的单态类类人猿为什么那样执着于去击杀基地外的怪物,但他们好像有着某种默契或是不得言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