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不算高的山,然而,这糟糕的路况我简直见所未见。
“大哥,按这速度,我们什么时候能进去啊。”我开始问了起来。
中年男人把脚边的一块石头踢了出去,“大概要到中午的时候才能到。”
“大哥,这黄瓶镇好歹是个镇啊。怎么会在这里偏的山里。”我实在是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
中年男人叹了口气,“黄瓶镇在山里是很正常的。只不过前几年的时候,不是有大地震么,然后从那时候开始,山体滑坡就经常出现。慢慢的,就变成现在这幅模样了。”
“那大哥,你们为什么不住出去?”我忍不住问道。
老人或许不愿意挪窝,可是也架不住这样的现状啊。被封闭在里面,不仅交通不便利,关键是连你想买个东西都要走上半天。老人家哪来这么多体力。
中年男人说道,“我早就带着我家老头子住出去了。镇府给了抚恤金,那些钱足够我们在照安县买上一套商品房。只不过,这个镇子现在实在是太怪了。”
中年人说道这里有些心有余悸,一个大男人在大太阳的情况下,竟然有些不敢开口。
“怎么了,大哥?”我有些疑惑。
就算是闹鬼,也不至于让一个大男人这么胆小啊。
中年男人连连摇头,“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而已。”
我笑了笑,“大哥,那有什么恐怖的。以前我们学校,总是有人说闹鬼闹鬼,害得我大晚上都不敢一个人出门,就连上个厕所都要憋到第二天早上。”
“要是我实在憋不住了,就把宿舍灯全部打开,顶多被舍友骂上几句,心里却踏实安心着。”中年男人听着我说着大学里的趣事,脸色的神色开始缓和。
然后我叹了口气,“然后有一天啊,我突然打不开灯了。我就想啊,要不……就等第二天早上。只是啊,这个人有三急,有时候你越想憋,它反而越在自己身体里待不住。于是,我只能壮着胆子,走到厕所去释放一下。结果……”
“结果怎么了?”中年男人来了兴趣。
我呸了一声,“结果我蹲坑的时候,差点被一个家伙尿了一身。那小子也胆小,不敢进去就站外面对着口子乱射。”
“哈哈哈……”仿佛能想象到那个画面,中年男人忍不住笑出了声,“你们这群学生日子过得潇洒啊。拿着父母的钱,花得心安理得。回去的时候,还有面子。毕竟是读过大学见过世面的人,和没读书的不一样。”
“大哥,你孩子多大了。男娃还是女娃。”我无意间问了起来。
中年男人眯着眼睛,那里面充满了幸福的味道,像是珍宝一样,甚至不愿意展露给别人看上一眼。他吸了口烟,“龙凤胎,成绩还行。十二岁了,应该能考个大学。”
说道这里的时候,男人说道,“快到了。前面那些房子就是黄瓶镇里住着的人。”
我想了想,“大哥,既然你都已经住出去了。这里又这么难走,怎么会好端端今天又回来了?”
中年男人看着我,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我家老头子今天哪里不对。天还没亮就把弄了起来。还不准我去上班,非要我把他送回这里,然后再去沿着国道一路找你这个小子。”
中年男人有些不舒服,“老人家都是这样。老了就是老了。以前我家老头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没想到现在这个时候也是这么迷信。一个梦而已,都要这么当真。”
梦?
我皱了皱眉,一个梦而已?
一个梦,就能把这个汉子逼成这样?
如果真是这么简单,那不得不说眼前的中年男人还真是孝顺子孙。自己都已经成家立业,成了一家之主,对自己赡养的父亲还是这么言听计从。
可是,这个男人的脾气可不像是这种人。
所以,这里面恐怕又隐藏着什么事情。
我觉得我已经完全将自己的人生过成了解密游戏。而偏偏最要命的是,我这个人头脑根本算不上发达。就连文字游戏都要缓上半天才能领悟其中的意思,想想也真是辛苦。
正午时分,刚好12点的样子,我们终于进了黄瓶镇。中年男人领着我一直往前走着。
这个镇子很安静。
也正如我想的那样,这个镇子里,家家户户都领了抚恤金,因此几乎全部都搬到了县城里。留在这里的,全部都是行动不便的老人。
这些老人自给自足,竟然随意地在门前种气了菜。小镇风光甚好,这样安静祥和的地方,还真别有一番风味。
如果这里再开上那么一间宾馆酒店,单单以这里的风光,恐怕能够成为旅游景点。
镇里的老人看着我,新生的面孔,仅仅只是看了一眼。
而看到中年男人的时候,却仿佛像是瘟疫一样,全部躲进了房子里,把门窗紧闭着,连一个字都不敢开口。
中年男人冷笑一声,“真是一群老不死的。这么多年了,还活着。千年乌龟万年王八,活这么久耗死了儿子还要耗孙子。”
男人说话很粗,表面上听的确难听至极。可往细想了去,分明有一种悲凉。
没几个老人不怕死。
活得越久,越怕死。活得越久,胆儿越小。所以啊,这群老年人,一个一个的生活得小心翼翼。怕这怕那,怕天怕地怕鬼敬神。就连自己年轻时候下的崽也怕。
他们老了,赚不到钱,也买不了东西。要是自己的后代不肯把吃的东西送进来,他们根本撑不到几天。可是,这也是一种悲哀。活得这么久,就连自己的儿子都六七十岁了。也是那种一不小心人可能就不在的年纪。
再熬一段时间,恐怕,连自己的儿子也熬死了。儿子死了,就只能再熬孙子了。
中年男人眼角抽了抽,黄瓶镇里的人信邪,偏偏这里面也邪得很。所以,他不愿回到这里,但每年都不敢不回这里。那祭祖的活动,就算心里怨气再大,他也只能老老实实地来,然后悻悻然地走。
就像今天,自己家里的老头子,突然之间做了一个梦。把自己大清早就吵醒,仿佛是要交代后事一样地把以前的事情一一说给他们听。
不仅仅是他,老头子把自己三四个儿子女儿全部叫了回来,还把孙辈的孩子一起喊在一边听那些陈年往事。
中年男人就算心里再不情愿,也得听着。不仅要听着,还必须记在心里。黄瓶镇里的邪门,就像这里从来不曾停止的山体滑坡一样。只要谁敢修路,就砸死谁。管你天王老子,还是神仙下凡,管你是大善人还是大官人,谁动了修路的念头,第二天就横尸街头。
“到了。”中年男人闷声地说道。
我看到了一个老人,坐在祠堂里,对我招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