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惠。”坐上去医院的计程车，梓晴意外地接到章景惠打来的越洋电话。

“梓晴……”章景惠的声音满是疲惫与阴沉，不知道是因为时差的原因，正常来说现在正是加州的凌晨三点左右，还是因为这几天她在美国不为人知的经历。

“景惠，你现在怎么样了？”梓晴很清楚的感受到章景惠的复杂情绪，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该不该把老师昨晚所遭遇的一五一十地告诉她。

“梓晴，给你打电话是想告诉你，我会立即回国，两天之内我会选择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厦门的。”

“真的么？”梓晴难以置信，“那师母那……”

“我妈这边暂时稳定下来，回去我会详细地跟你解释的，梓晴，”章景惠带着几分按耐不住的激动，“现在我只求你一件事，帮我好好地照顾我爸，一定要等我回去，我知道……他现在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所以……”

“你放心，我会的，林阿姨也会的。”

挂断电话，梓晴才意识到自己的心脏在扑扑地剧烈跳动着，不是因为紧张，也不是因为惧怕，在这个时候，她竟然相信这一通电话，就足以将她和章景惠的心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她们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尽力地延长着章寒舆的生命。

年少之时，梓晴总是不愿看到，家人只为了延续病床之上的那个人存在的时间，而不顾忌其病痛折磨地拼命挽留着，她总是以为彻彻底底地放手，虽然其跟着上帝的步伐去往迟早该去的地方，才是最明智最本善的选择。

可是一旦她遭遇到这样的情景，还不是一味自私地忽视着章寒舆所遭受的病痛，一意孤行地去挽留和挣扎着，始终倔强着不愿向命运之神低头？

章寒舆的情形每况愈下，经历了昨夜的生死考验，他基本上只能安静地躺在床上，言语都有些困难，乌黑的眼圈环绕着再度深陷下去的眼眶，看到梓晴来了也只能拼尽全力地动动手臂，就算做招呼。

梓晴安静地坐在病床的一侧，随手拿起桌子上佛洛依德老头子的《梦的解析》，认真地舒缓地为章寒舆朗读起来。

章寒舆从事心理学研究这么多年来，始终对佛洛依德抱有很大的成见，尤其是他关于性学的诸多疯狂式言论，章寒舆在诸多场合猛烈地抨击着。但是到了这时候，梓晴意外地看到他只是认真地聆听着自己的诵读，表情平静，似乎实在沉思，或者说实在进行又一番深刻的学者的思考。

读完一小节，梓晴讲述又缓缓地放回书桌，贴附在章寒舆的耳边，“老师，是不是又对老爷子的著说有了新的思考？”

章寒舆艰难地开口，近乎耳语般地对梓晴絮絮诉说，“我这一生……对他的成见太大了，你可不要……学我……他的理论其实值得……研究……”

“我明白，老师我会始终保持一颗科学理性的心，你放心。”

“嗯。”章寒舆听到梓晴的话，满意地合上双眼，伸手凭着意识握上梓晴的手，会心地拍打几下。

“老师，您累了吧？”梓晴眼见章寒舆疲惫地反应，轻轻地帮他盖好被子，“那你好好休息，我去看看林姨。”她本是准备将章景惠要回国的消息告诉章寒舆，这个时候也只能作罢了。其实等章景惠亲自带来这个惊喜，岂不是更好？

只是，梓晴担心……

林淑娟见梓晴来了，就出去透气了。见梓晴从病房里出来，她便又从走廊尽头折了回来。

“怎么样？又睡了吧？”林淑娟早已不再是前几日那般，神色之中尽是哀伤，语气担忧地询问着。

“嗯。”

梓晴点点头。侧身又向病房里看了一眼。

“从昨晚到现在，他的意识其实一直都不太清醒。”林淑娟叹着气，“这会儿还多亏了你。”

“林阿姨，您客气了，这段时间最操心的人一直都是你。”梓晴上前一步，轻握住林淑娟的手，“我来的时候，景惠来电话说，两天之内就会回来。我相信，那时候老师的情况会有所好转的。”

“她妈允许了？”林淑娟意外地询问着，见梓晴点点头才放松地感慨着，“但愿吧，还真不知道，他能不能……”视线投射到地面上，也不再继续说明这不吉利的现实。

“对了，”林淑娟突然想到些什么，“你和浩东？”昨晚的事情她还没有机会搞清楚，遇到梓晴正好可以搞清楚的时机，她还是不愿意放过的。

“我们？”梓晴顿时紧张无措着，大脑迅速地闪过各种词语试图来形容两人的关系，“我们就是一般的朋友，之前幸亏他帮助振轩，才挽救了杨氏……所以……”说完之后梓晴才后悔着，自己和郭浩东的交易岂不是会被林淑娟察觉？

“杨氏？”林淑娟果真意外地看着梓晴，“怎么？”

“阴差阳错吧，林阿姨，那个……”梓晴觉得此事还是不要过多地进行解释为好，及时地想到和萧雅的约会，便选了来做挡箭牌，“我还要陪一个朋友看病去，以后有时间还是让郭浩东能够跟你详细地解释一下吧。”

说完，也不等林淑娟再继续或者点头应允，梓晴便夹紧包落荒而逃。她自己都知道那情景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的。

林淑娟确实还没缓过神来，就看见梓晴从自己面前匆匆次闪身离开，直到眼见着她的背影隐进了电梯之中，林淑娟禁不住挂上一抹笑意。‘普通朋友’？为什么怎么看怎么不像呢？

当然从章景惠之前的事情，林淑娟自知不应该再去插手郭浩东的这些事儿，但起码如此看来是有希望的。

林淑娟不觉带着笑意摇摇头，病房里是不能没有人的，她还是赶紧去照看章寒舆吧。

“萧雅，你在哪儿呢？”梓晴下了楼，直奔柜台处，浏览了一大圈却并没有发现萧雅的身影。

“宝贝儿，我能不能不去呀？”萧雅下了班直奔公寓，早就窝在了床上，她心里就是这样计划着撒个娇，坐等梓晴取消中午的安排了。

“你在哪儿呢？”梓晴还在继续找寻着，眼前的一个人正挡住她的去路地直直地停在她的面前。

抬眼，梓晴越发诧异地顾不得电话里萧雅撒娇的说辞。

“乔……乔小姐？”其实她本能地反应是‘乔可心’，但说出口地还是比较慎重的称呼。她们终究没有打那么熟稔地可以直呼其名的地步。

乔可心煞有介事地回视着梓晴，一边示意梓晴先把电话打完，安闲的样子足以表明她会继续等待的耐心。

梓晴也只好少少鞠了一躬，往一旁退了几步，“你听着，赶紧给我到医院柜台来，到这儿了要是没见着我就给我打个电话。不要说任何没有价值的推辞，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你要不来我就不回去。你那身体素质你自己又不是不知道，别硬撑着！”教育完萧雅，梓晴不由分说地就扣掉电话。

她有些不自然地转过身，乔可心很是礼貌性地朝着自己微笑着走过来，此情此景，反倒显得她是第三者插足，或是暗度陈仓的卑鄙小人了似的。

“有时间么？介不介意和我去外面坐坐？”乔可心在梓晴面前停下，正对着门外的她并没有侧过身子对梓晴说这些话，而像是主人对女仆下的一道不容拒绝的命令。

梓晴点点头，也没有说什么。况且，她现在也确实有时间。

两个人走了没几步，在医院大花园的长椅上坐下。却都没有引开话题，只是安静地坐着。在外人看来，或许会以为是两个好朋友在这里享受着夕阳斜下的美景。

可是偏偏不是如此诗情画意地。

梓晴并不愿意和乔可心正面接触，第一次她的咄咄逼人就不容许她淡然地忽视着，梓晴甚至可以轻易地料想到，她接下来会以怎样地姿态进驻到她和振轩的世界中，之后的之后就不言而喻了。当然，她并不会料想到她的计划之中都有什么样的具体步骤。

但是她又怎么能拒绝？

她更是不能逃避，就算是为了振轩，她也不能轻易地忍让着妥协着。只是为了振轩，却并不因为爱。

“荣小姐的确和我所想象中的，是一样的。”还是乔可心开了口，平淡泠然，倒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是么？”梓晴隐隐地预感到她话语之中的深意，可她却宁愿忽视着，她不想和她打什么心理战，太累，太不值得。

“不谙世事，天真……哼……还有些幼稚。”乔可心冷哼着，渐渐转入她的真实角色，“你不会介意我这么直接吧？”目光中是让人看不透的深邃和世故。

“确实，乔小姐看人还是蛮精准的。”梓晴依旧只是平淡地应对着，有些事，只要你真的不在乎，你就可以真的不被它影响，不管你信不信，但是梓晴始终就是这样。她并不去看乔可心的凌厉目光，只是平视着花园里来来往往的病人。

“哼……”乔可心再度冷笑了一声，梓晴甚至有那么一刹那觉得眼前的并不是一个妙龄少女，却是一个蛇蝎心肠的巫婆，一个精于心计的半百徐娘。

“你不觉得，你和振轩并不合适么？”乔可心开门见山地阐明自己的见解，“我想有件事你比我更清楚。”

梓晴这才直视着她探询的眼神，疑惑不解地注意着她，“什么？”

“你不爱他吧？”乔可心不再迎接着梓晴不解的眼神，缓缓地说出这句话。

是呀，她爱他么？她似乎从未舍得对他说一句‘我爱你’。她爱他么。她似乎从来没有为他撕心裂肺过，更没有所谓肝肠寸断的思念和无尽的依赖。

但是无论如何，这只是她和他之间的事情，还由不得一个外人，尤其是乔可心这样的外人来指手画脚，以一种醍醐灌顶的姿态和意义存在着。

梓晴的心底顿时翻腾着，其他的，她可以不介意，不介意她的蓄意挑衅，不介意她的肆意挑拨，不介意她对自己性格的大肆点评。但是这件事，除外。

“乔小姐，我想你真的是太过于清闲了吧？无论如何，那是我和振轩之间的事情，您又是以什么立场来对我们的感情指手画脚呢？你又有什么资格对我们的感情肆意地进行着可笑的定义？”梓晴带着怒意起了身，“要是您今天就为了跟我说这些，我只能说让您费心了。不过希望以后，您不要再做这样无聊的言论发表。”

转身就想要离开这个可笑的女人。

“荣小姐，那我也告诉你，”身后乔可心也站起来，声音的分贝明显地提高着，“不管你对振轩的感情如何，但我爱他，所以，我不允许任何会让他不幸福的事情发生，也不会让任何让他伤心的人存在。”

之后，一阵哒哒的高跟鞋的声音传来，乔可心向着相反的方向忿忿地离开了。

梓晴顿在原地，许久，脑海里一片空白着，没有任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