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我们赶紧回去,秀儿怕是也冻坏了!”
陆氏依言,忍下了鼻尖泛起的酸意,将女儿揽到自己怀里。
她的女儿这些天受了太多罪的啊,都怪她这个当娘的没用!
“姐姐,咱家虎子可真聪明呀!它比爹娘还先找到姐姐,它是不是就快要修炼成狗子精了?”
明小山天真烂漫,见姐姐回来,不一会儿就忘了之前的伤心忧愁,马上又兴高采烈起来。
“唉哟你这小傻瓜!怎么会呢,咱家虎子只是比较聪明!”
几人被明小山的童言童语逗得开怀,郁气也散了几分,明大牛讪讪地开口笑道:
“芸儿,我就说娘不会真的伤了秀儿的。”
明玉秀脚下顿了顿,她爹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会真的伤她?她前身都已经死了好吗?
明玉秀正准备开口说话,忽然又听明大牛叹了口气接着道:
“不过这回多亏了有黑虎呢,不然秀儿还得多受会儿罚——!”
陆氏听见丈夫先前那句话也是有些不高兴的,但是儿女都在跟前,她并不想当着他们的面儿指责丈夫,只是满面愁容地看着明玉秀:
“是啊秀儿,这回都是爹娘没用,要不是虎子,娘都不知道我的闺女儿还要遭些什么罪!都是娘没有出息,护不住你!”
“爹,黑虎是爹娘养的,它救我不就是爹娘救我吗,你们莫要再多想了。”
明玉秀无奈地看了自己爹一眼,又看了慈爱的娘亲一眼,话里虽有安慰之意,但语气却有些淡淡。
她爹虽然也有一颗慈父的心,可无奈被祖母吃得太死了,一味愚孝,尽让自己的妻儿受欺负。
平时吃喝穿戴什么的,祖母偏就偏点儿,无所谓,可这回关乎生死大事,做父亲的竟然因为孝道险些罔顾自己的女儿。
这点她真的不认同,即使她爹心里确实是真心疼爱她的也不能轻易原谅他!
明大牛平日本就话不多,这时候听了女儿的安慰,心下稍安,却也不免生出了几分歉疚,只默不作声地将妻儿护在自己怀里,动作温柔且小心翼翼,一家四口互相搀扶着朝东边的明家大房走去。
……
“呸!”
正房里,娄氏站在纸糊的窗沿后冷脸看着院里相携远去的几个人,朝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
这不听话的小妮子竟然自己回来了,看样子还毫发无损!进院儿连声招呼都不跟她打,真是愈发没教养了!
看来她还得另想法子,莫非她活了这大把年纪,还真能叫自个儿的孙女给拿捏住?简直是笑话!
娄氏气怒不已,要知道王家可是许了三十两聘礼的,彩儿去了文家,文家的亲家又给了她些好处帮忙遮掩,她也不好再上门去找。
好不容易说动了王家同意秀儿替嫁,谁知道这小竹匣子竟然如此不识好歹,还以绝食相拒。
本以为绑到山上去吓她一吓,回来就能乖乖听话了,谁知道……!
(竹匣子:乡下婴儿夭折,用来装殓入葬的小棺材。)
娄氏的浑黄的眼珠子转了又转,目光最终落在了院子里自顾刨雪玩的小黑虎身上,冲出去就狠狠踹了它两脚。
这个吃里扒外的小畜生倒是真通了人性啊!山坳里那么隐蔽的地方它都能找到!
黑虎被娄氏踹得嗷嗷直叫,一溜烟就跑进了大房,在明玉秀脚边找了个地方躺下来闭目养神,它才懒得理那疯老婆子呢!
大房内,明玉秀坐在炕桌旁喝着热水,明小山一直紧紧地抓着自家姐姐的手,乖巧地坐在她怀里一动不动。
陆氏从衣箱里找出几套干净的衣服,麻利地拿给一家人换上。
明大牛又去厨房里烧了热水,端进来给陆氏和一双儿女泡了脚,自己也就着温热的水盆洗了洗,又将水端出去倒。
陆氏看着丈夫端着洗脚水出去的身影,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似苦似甜。
明大牛这人话不多,对自己和孩子们倒也是十分细心体贴,嫁给他多年,从来都不见他摆那些大男人的臭架子,自己也算是过得很幸福的了。
只是……
不过转眼,陆氏又想到了什么,她挑起秀气的眉毛狠狠地瞪了明大牛一眼!
明大牛倒完水转身回来,一不留神就接到了媳妇儿飞来的眼刀子,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
他抓着后脑勺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媳妇大约是在气什么,想到自己刚才在娘屋前的一言不发,明大牛也有些气馁,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女儿。
明玉秀抿嘴一笑,不用问她也知道他爹刚才在祖母屋前是副什么德行。
她没有看明大牛,只轻飘飘朝陆氏道:
“娘,您就别为难我爹了,我爹打小就没跟我祖母倒着来过,您要他跟祖母唱反调,怕是比要他命还难。”
陆氏一愣,女儿这番话说得夹枪带棒毫不客气,可以说是对明大牛这个当爹的有些不敬了。
她心下微微发疼,知道婆婆这回是真的伤了秀儿的心,一向乖巧温顺的女儿心里也有了怨气,连自己的爹也记恨上了。
一旁的明大牛脸色也是一白,女儿嘴里的讽刺心里的怨怼,他怎么听不出来?
只是……那人是他娘啊,生他养他的亲娘,他能拿她如何呢?
见女儿脸上笑着,说出的话语却暗含指责,明大牛心口微涩,又有些心虚,踟蹰了半晌弱弱地开口问道:
“秀儿,你几天没好好吃饭了,想吃什么,爹现在去给你做饭吧。”
“好呀好呀!爹做的饭比娘做的饭好吃!我想吃!”
明玉秀还没有开口,怀里懵懂的明小山已经兴奋地拍起了巴掌,一双亮晶晶的眼眸笑成了两弯月牙儿,玉雪可爱。
屋里沉闷的气氛被明小山这么一打断,倒是缓解了不少,明玉秀见状,笑着摸了摸弟弟的小脑袋,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你这没良心的小东西!”
陆氏嗔怒,伸出食指戳了戳明小山光洁的额头:
“是谁前儿夜里缠着娘要吃腌菜蛋饼,还流了老长的口水来着?”
说完又幽幽一叹:
“唉,原本还从隔壁刘婶婶家借了个鸡蛋来呢,看来是用不上了,得,我还是赶紧拿回去还给人家吧?”
陆氏说完,作势就要起身了,她眼角的余光偷偷瞥了眼丈夫和女儿的神色,不着痕迹地替这父女俩打着圆场。
“不要呀——不要还,是山儿流口水,是山儿要吃腌菜蛋饼,娘——娘做的饭菜最最好吃了!”
明小山连忙抓住陆氏的袖子,嘟着小嘴儿连连出声,生怕他娘真的出了门,陆氏好笑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儿子不说话。
接触到母亲脸上促狭的笑,明小山一愣,立马心知自己被娘亲给捉弄了,一张小脸羞得通红,赶紧回身紧紧抱着明玉秀的脖子,将头埋进她怀里蹭了又蹭:
“姐姐,娘亲好坏!”
明玉秀搂着怀里扭扭捏捏的明小山,吃吃地笑出声来,刚才那股郁气也消散了许多,只是又想到自己四岁的弟弟想吃个腌菜蛋饼而已,娘亲竟然还得出去借鸡蛋,心里不禁一酸。
罢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爹也有她爹的不得已,有些事情以后慢慢来吧,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让自己家人的生活好过起来。
说来,她家虽然只有她爹一个壮劳力,还供着个读书的秀才二叔,但他们家并不是临山村里最穷的人家。
据她所知,她祖父临死前也是留了遗产的,虽然可能不多,但也不至于叫他们家这么多年连个鸡蛋都吃不上。
说来说去,不过是因为她家有个抠门又贪财的娄氏在当家做主罢了。
“娘,咱们村里就连日子最艰难的胡大叔家,也能隔三差五地给小栓子蒸个蛋羹补身子呢,怎么我奶就是这么个人!”
明玉秀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满地开口朝陆氏抱怨。
陆氏虽然心里也这么觉得,但看见明大牛脸色尴尬,还是善解人意地替他打住了明玉秀的话头:
“行啦,你奶是长辈,咱不议论老人了啊。”
……
陆氏没病没灾,当然不会真的在这档口让明大牛去做饭,这若是叫她婆婆知道了,还不得又借题发挥生出事儿来?
至于明玉秀,她昨夜在青城山上受了寒,一回屋就“病倒”了(其实是不想出去看到娄氏),晚饭便是陆氏一个人去厨房做的。
因为天气太冷,加上娄氏刚导了这么一出,家里气氛正僵硬着,一家人就没在一张桌上吃饭。
晚饭做好后,娄氏到厨房里检查了下菜色,并没发现陆氏有什么逾矩的地方,她冷哼了一声,拿了个硕大的海碗将最好的一盘红烧土豆赶了一大半到自己碗里,又夹了几筷子酱黄瓜和雪里红,这才扭着身子回了正房的暖炕上。
文氏紧接着娄氏的步伐慢悠悠地进来,不多不少地将剩下的菜又分走了一半。
她才被陆氏毫不客气地怼了一顿,这时候可不愿在吃食上再落人口实,只是心里到底还是气不过,阴阳怪气地瞥了陆氏一眼,也转身出了厨房。
陆氏心里惦记着给两个孩子开小灶,当然不会将这两人的态度放在眼里,见婆婆和弟媳妇都走远了,她这才从怀里偷偷摸摸掏出一个捂得温热的土鸡蛋,麻利地将蛋壳磕破,蛋液打散,又细心地将蛋壳捏碎丢进了灶膛深处。
厨房的角落里放的是陆氏平时腌制的一小坛腌白菜,陆氏从坛子里取出一小撂,细细切碎,又从灶边的灰面罐子里搲了一勺灰面。
正准备往碗里倒,想了想又斟酌着往回抖了抖,左手拿了根筷子在灰面罐里搅了搅,直到感觉罐子里看不出少了分量,这才将勺子里的灰面倒进碗里。
在碗里加了点清水,合着蛋液和腌菜一起搅拌均匀,直到碗里的粘液看不见浮泡和面疙瘩,这才就着灶膛里的余火和烧完土豆的油锅,将打好的蛋液沿着铁锅边缘慢慢倒了下去。
隔着洗碗布捏着锅体的边沿上下左右晃动,不一会儿,一张圆圆薄薄香香软软的腌菜蛋饼就成了型。
陆氏将蛋饼翻了个面儿,炕到两面金黄,然后探头朝窗外看了看,迅速盛起锅里的蛋饼,在盘子里切成一块块三角形,然后端着剩下的几盘菜,高高兴兴地回了大房。
腌菜蛋饼是明小山最喜欢吃的一道主食,饼里有腌菜的酸爽,面粉的绵软,还有鸡蛋的醇香,对于明小山来说,这已经是最难得的美味。
明玉秀尝了一小块就不由分说地都让给了小弟,然后自己就着一盘腌菜吃了满满两大碗米饭,胃里这才有了踏实的感觉,这几天可真是把她饿坏了!
明家平日里的粮食都由娄氏管着,每天饭菜定量,这两碗米饭还是陆氏和明大牛中午偷偷省下来的,就怕女儿回来会饿。
大房里一家人和和乐乐地吃完了晚饭,天已过戌时(晚上七八点),陆氏去厨房收拾了碗筷,明玉秀陪着明小山在他小房间的炕上翻了会儿花绳,明小山便困了。
小家伙白日里受了惊吓,又狠狠哭了一场,早就累了,不一会儿便依在姐姐怀里睡了。
待家里收拾妥当,明玉秀将明小山放进被窝里替他盖好被子,将爹娘请到了自己房间。
陆氏和明大牛见女儿一脸严肃,又想到白天里发生的事情,知道女儿有话要说,两人脸上的神情也凝重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