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氏见气氛不对,很自觉地下桌去了厨房。
见事情被婆母戳穿,丈夫灼灼的目光又死命盯着自己,文氏索性将明彩儿和王敛的事老都老实跟明二牛交代了。
明二牛听完事情的原委,当下气得眼珠子都绿了,看着这个不争气的女儿,他真是打死她的心都有!帮不上什么忙也就算了,怎么净扯后腿!
但是他知道眼下木已成舟,说再多都已经无法挽回,只能尽量将坏的影响缩减到最小。
明二牛向来是个理智之人,很快便冷静下来,他也懒得去骂明彩儿,只强忍着怒火指着文氏道:
“瞧瞧你把闺女养成什么样!丢人现眼!这件事二两银子是过不去了!”
明二牛惆怅地叹了口气:
“王家那边给了三十两聘礼,那彩儿出嫁就得按照同样的规格来办,就三十两,你赶紧回你娘家去想办法!”
什么?三十两?桌上的娄氏和文氏听得眼睛都瞪圆了,不可置信地看着明二牛。
明彩儿更是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父亲这是开始重视自己了吗?
明彩儿当然不知道,明二牛之所以会这么说,还提出了三十两天价的嫁妆,为的可并不是给自己闺女壮胆傍身。
而是闺女已经有了这个未婚失贞的污点在,那他教女无方的帽子是摘不掉了,他绝不可以再让“卖女儿”这个难听的名头也有机会落到自己身上。
要是万一传了出去,那他以后想要入仕途,过程将会有多么坎坷他几乎自己都能预见了。
本身考科举就不容易,就算考出头了,朝廷的官缺就那么几个,上去的人不到犯大错或者告老还乡是不会下来的。
三年一次大考,等在下面有功名在身的人何其之多,要等到有机会上任又是何其之艰难,就像鲤鱼跃龙门,有的人等一辈子都不一定能等到。
到时候他这种有污点的人,首先就会被筛选掉,说起来他连自己的女儿都教不好,哪还有什么能力去做官?
文氏听了丈夫的话,愣了一下之后却是怒了,养不教父之过,二牛怎么能把责任全推给她?
要不是他这个做爹的一心搁在书本上,从不回家管女儿,女儿能出问题吗?现在有事倒全成她的错了?还这么理直气壮地喊她回娘家要这么多钱!
“明二牛!你别太过分了!闺女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她是你明家的闺女,让外祖家给三十两嫁妆你也好意思说出口!”
凭什么婆母收了聘礼却要她娘家出嫁妆,丈夫跟婆婆果然是母子连心,面上装得清高!骨子里都是一个德行!一样的自私贪婪!
娄氏见儿媳妇吼儿子,也老大不高兴了,朝着文氏就是一通口水喷过去:
“怎么不好意思了!你们文家两个老的以后走了,这钱还不是要给你跟二牛,早给晚给不都是给?”
明彩儿冷眼看着桌子上与自己血脉相亲的几个人互相撕得面红耳赤,心里觉得无尽悲凉,她放下碗筷默不作声就下了桌,这些,这些就是她的亲人。
明小河见二姐神情落寞地出了门,也下桌跟了出去。
“二姐!”
走到院儿里,明彩儿听见明小河在背后喊她,她面无表情地转过头:
“什么事?”
明小河抿了抿唇,从怀里掏出他的钱袋子递给明彩儿:
“二姐,这是我在书院帮夫子抄书换的一些铜板,给你……给你打被子吧!”
明彩儿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一把拍开他的手,不屑地冷笑:
“你不知道我不想嫁吗?”
明知道她不愿意嫁给王敛,这会儿不想办法帮她退婚,反而还来给她添妆故意膈应她!八壹中文網
这是亲弟弟吗!这是巴不得马上赶她出门的仇人吧!
丢下呆愣的明小河,明彩儿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头也没回地朝自己房里走去,一阵无名的委屈涌上心头,泪水一下子就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她不就是想嫁个条件好点的人家过好一点的日子吗?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饭桌上的几人一直扯到将近子时都没有讨论出个结果,最后还是不欢而散。
是夜,临山村里安静得只闻声声虫鸣,文氏来到女儿的房间,悄声安慰了她几句,又呆了差不多两刻,才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半个时辰后,“哐啷”一声,明家二房里突兀地传出一道重物落地的响声,惊得隔壁睡梦中的娄氏心肝儿乱跳。
“要死啊大半夜的!是谁棺材板儿炸啦?!”
娄氏蹭地一声从榻上坐了起来,怒气冲冲地朝窗外吼了两嗓子。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院子里响起,接着就传来了文氏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彩儿啊!我的傻闺女,你怎么这么傻啊!就算你祖母收了三十两聘礼,却一文钱嫁妆都不给你出,你也不该做这样的傻事啊!”
此时已过子时,小山村里安静得吼一嗓子都能听见回声似的,文氏这一番惊天动地的恸哭很快惊动了左邻右舍的邻居。
就连落枫桥那头的村民们也都纷纷惊奇,不知道这边出了什么大事儿,有好事者竟立马从床上爬起来,兴致勃勃地往这边赶。
住得近的村民们很快围到了明家小院儿外面,借着惨白的月光,只见明家的二丫头正一脸青灰地躺在院子中间,二牛媳妇满脸是泪地抱着二丫头嚎哭不已。
众人皆是大惊,纷纷往后退,这怎么还死人了呢!
文氏见围观群众越聚越多,嗓门儿又扯开了几分:
“你这个没有良心的坏丫头啊,你丢下娘,娘可怎么办啊?就算你祖母贪了你三十两聘礼,你还有娘在啊,娘不会不管你的呀你这个傻孩子啊!”
文氏口口声声,话里话外都在控诉着娄氏拿了王家三十两聘礼银子,却在明彩儿嫁妆上一毛不拔的事情,听得围观的村民们不禁啧啧摇头。
“诶,听到没有?三十两耶,我们村儿什么时候有过这么高的聘礼,明家这回可真是赚大发了。”
“赚什么赚呀,没看见人都死了?这聘礼能在手里握多久还不知道呢。”
“就是,这人都死了,怕是聘礼也得乖乖给人王家还回去咯。”
“哈哈,那还不得跟要了娄氏的老命一样?”
“为了三十两银子害了条人命啊,这孽可作大了!”
“你们说,这二牛媳妇儿要是告到官府去,官府会不会管?”
“谁知道呢,听我堂叔的表弟的小姨子说,咱们渝南郡的太守还真就是个爱管闲事的人,说不定真就管了呢?”
……
外面动静太大,明玉秀这会儿想装作在屋里睡着了都不行,凝神听着窗外嘈杂的议论声,她心下也是狐疑,明彩儿死了?不会吧?
披了衣服起身,明玉秀来到隔壁房间准备先去看看山儿,正好遇到了已经回家的明大牛也在儿子房间里。
昨日明大牛知晓儿子受了委屈,今天特地给他带了个小风车。
明玉秀进去的时候,明小山正乖巧地趴在父亲怀里,粉嘟嘟的小嘴喜滋滋地吹着手里的风车,惺忪的睡眼眯成了两弯月牙,笑得花枝乱颤。
这小家伙倒不张事儿,外面那么大动静也不影响他玩乐的兴致。
见女儿进来,明大牛又从怀里掏出一朵粉红的绢花儿递给女儿:
“秀儿,这是爹给你买的,你看着弟弟,爹出去看看!”
绢花的样式很老土,想来是明大牛亲自挑的才会这样“没眼光”,明玉秀心里一暖,笑眯眯地接过了。
“还是我去吧,山儿两天没见到爹,爹还是多陪陪他。”
现在还是腊月,夜里天气十分寒冷,滴水就能成冰,明小山还小,入了被窝再把他拖出来很容易着凉,外面吵吵嚷嚷,让他一个人呆着她又不放心,还是让爹爹陪着他吧。
明玉秀说着转身就要出去,明大牛不放心连忙拉住女儿:
“还是你陪着山儿,爹去看,你个姑娘家,半夜抛头露面的不好。”
明玉秀好笑地看着她爹:
“什么呀爹,我又不是养在深闺大院儿里的千金小姐,哪有那么多讲究?”
两人正拉拉扯扯磨磨蹭蹭,陆氏听着外面的动静,也担忧地走进来准备先看小儿子,见女儿敞着袄子只着棉衣在兜风,连忙走过去替她系好口子:
“这么冷的天,也不怕冻着!”
明玉秀笑吟吟地任由母亲替自己穿好衣服,听见院子里文氏的嚎哭声越来越大,明大牛也没有再拦女儿,当即就着被子一把包起了明小山,带着妻子孩子,一家四口全都去了院子。
明玉秀他们出来时,院子外面已经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看见徐氏也在那人群中八卦地四处张望着,明玉秀抽了抽嘴角,这徐奶奶,真是个小孩儿!
院子里,娄氏,明二牛,明小河他们都已经出来了,看见地上脸色青白气息全无的明彩儿,娄氏的腿一下子就软了。
天呐!这……这是怎么回事!二孙女儿上吊了?
娄氏瞪着地上明彩儿的“尸体”,还有她脖子上面缠着的麻绳,吓得连连后退,完全没有之前绑架明玉秀时的胆大包天。
明玉秀心里冷哼,感情那时候是没见着自己的尸体所以不知道害怕啊?
她还以为娄氏有多大个胆儿呢?原来是无知才会无畏。
明二牛脸色也是很难看,他先前也只是觉得女儿丢脸,可并没有想过要她死啊。
明二牛走近明彩儿,想要蹲下身去探探她的鼻息,却被文氏一巴掌打开手:
“你滚!十几年来你都对彩儿不管不问,现在女儿没了你满意了吧!”
文氏说到这里也不知道是真心痛还是假心痛,骂完明二牛,两行清泪又顺着脸颊哗哗往下流,看得围观群众同情不已。
明玉秀盯着明彩儿一动不动的身体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心里暗忖:这回难道是来真的了?
可是——明彩儿没有理由要自杀啊!之前她刚被捉回来待嫁的时候那般闹腾都没有寻死过,没道理已经过了这么多天,现在反而要去为点嫁妆寻死觅活吧。
这事儿可真蹊跷!
百思不得其解,明玉秀侧了侧身子,又往前靠了几步,走到文氏身后,偷偷打量着明彩儿。
她前世并没有见过真正的死人,此时心里还是有点寒碜的,只见明彩儿脸上青白交加,唇瓣也是惨白没有一丝血色,但因为天黑,只就着月光,看得并不是很清楚。
心里正是狐疑不定,突然,明玉秀瞧见了被文氏搂在怀里的明彩儿后颈上露出了一大片红痕,她的脑中顿时冒出一个问号。
咦?这红痕看起来不像是绳子勒的啊,况且上吊的勒痕应该是在前面,为何她的痕迹是在后面?而且这红痕看起来怎么那么像是手刀劈的啊,难道……
明彩儿不是死了,而是晕过去了?
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再一联想今天晚饭时二房和娄氏之间的摩擦,明玉秀立刻就秒懂了文氏和明彩儿的目的。
原来这就是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啊,为的就是明彩儿的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