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奎的话越说越小声,眼神也闪烁不定,显然是底气不足。
不过——这话落在明玉秀耳朵里,她怎么感觉听着那么耳熟呢?
这不就是方才他爹对着肖复说的那番话吗?这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慕汀岚笑了笑没有开口,抱着明小山坐到肖复方才订的那张桌子上,又示意明玉秀,明大牛和慕汀珏三人坐下。
明大牛从来都没有跟村长以上的大官儿接触过,更别说此时要一起同桌了,连连摆手推脱,最后还是被明玉秀拉着坐下了。
明小山从慕汀岚的怀里爬出来,乖巧地坐到了他爹的身边,伸出小手牵着他爹的大手,一言不发。
见慕汀岚没有发话,肖奎也有些着急了,他心里没底,不知道这慕将军跟这父女俩到底是什么关系,又会帮他们到哪一步。
斟酌再三,他又放软了语气,从怀里掏出三张银票。
“慕将军,这是——小的代犬儿赔偿这位……伙计的医药费,您看——”
肖奎掏出的银票是五十两一张的,三张就是一百五十两,刚好是慕汀岚方才给肖复赔衣服的五倍,他的出手倒是大方。
赔礼道歉而已,一下子就是一百五十两,可想而知,肖奎这镇长平日里当得是有多么的腐败了。
慕汀岚坐在凳子上俯视着地上跪着的肖复,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解的疑惑:
“唔——这么说……我祖父堂堂定国将军就这样被一个无知刁民白骂了?”
既然你有钱,那就再多赔点吧!
肖奎一惊!他怕的就是这个!儿子的脾性他岂会不知?慕汀岚既然会这么说,那复儿刚才必定是骂了什么大逆不道之言。
如果慕汀岚非要上纲上线地追究复儿,那他家——可就不是赔钱能了事儿的了!
肖奎想到这里,连忙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再也没有端他那镇长的架子试图去与慕汀岚站在平等的角度言和,只一个劲地跪在地上“砰砰砰”地磕起头来。
慕是国姓,虽然慕家早已与当今圣上的本宗出了五服,但若非要说是,他们慕家也的确是皇亲国戚,岂是他一个小旮旯里的小小镇长可以得罪的?
“将军!是草民教子无方,求将军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小的这就带他回去严加管教,求求将军,放过我们这一次吧!”
喧闹的人群早已在慕汀岚亮出金翅令的那一刻就逐渐安静了下来,此时大厅里只听得见肖奎的脑门一下一下磕在地上的声音,沉闷而厚重。
肖复哪里见过这个阵势,在他的记忆里,父亲一直都是强大到无所无能的,他何曾见过他在人前像一条狗一样求人饶恕?
而这一切——全都是因为自己!
肖复想到这里,心里暗暗升起一丝后悔,是他害了父亲,父亲那么爱面子的人,居然为了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跪地磕头,这叫他心里很难过。
不忍父亲再继续替自己受罪,肖复一咬牙一闭眼,也默不作声地跟着肖奎一起以头着地,“砰砰砰”就是三个响头。
“慕将军!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仗势欺人恃强凌弱,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这里还有五十两银子,还有您刚才给我的三十两,这些都给这杂役做赔偿。”
肖复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到桌上,又一咬牙朝坐在桌子上的明大牛也磕了个头。
明大牛一时间眼眶也有些发红,他心里不是不委屈的,方才端着茶壶就要往那桌上放了,谁知道这肖公子突然就站起身,把他撞了个趔趄,他一时没站稳,这才将水洒到了他身上。
本来一点茶渍洗洗就好了,谁知道这公子性情如此乖张暴戾,不仅不同意他赔衣服,还将他暴打了一顿,可现在一转眼,这跋扈的公子竟然又跪到了自己面前,这种冲击叫他心里十分不好受。
大厅里的这一幕看得围观的众人唏嘘不已,这肖复在青石镇里横行了十几年,不知道欺负了多少弱小无辜,今天总算让他遇到个厉害的了!
慕汀岚见罚得也差不多了,这人虽有错,但也罪不至死,他不打算再往深里追究,回头看了一眼明玉秀,以眼神询问她的意见。
明玉秀心中也是一叹,暗道这肖复到底还是有几分良知的,并不算真的病入膏肓救无可救,又见明大牛精神状况尚可,应该是没有受太重的伤,于是也轻轻点头应了。
只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肖奎这样宠溺纵容孩子,出了事就由自己出来顶包,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这次她就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她爹以后还要常来镇上,万一得罪了小人,被人暗地里使绊子就不好了。
“既然苦主不打算追究了,那本将军最后替他们做个主。”
慕汀岚掸掸袖袍,缓缓站起身来,朝跪在地上的两人开口道:
“你这镇长,连自己的儿子都教不好,想来是没有能力管好一个镇了,这镇长的差事,就由副镇长替了吧!慕三,你去办!”
“是!”黑衣侍卫领命躬身离去。
肖奎听到慕汀岚的话,脸色瞬间灰败了几分,当了镇长这么多年,他明里暗里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若这头衔一下,他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又看了眼地上跪着默不作声的小儿子,肖奎重重一叹,都是自己将儿子给宠坏了啊!
肖复听见父亲沉重的叹息,身子也是身子一抖,心里的内疚更甚了,一副焉头耷脑的模样,再不复之前的跋扈飞扬。
……
这边动静闹得太大,旁边几桌的客人们时不时拿好奇的眼光盯着他们看,看得几人都十分别扭。
加上刚才又被肖复父子俩败了兴致,明玉秀他们草草地将午饭吃了,就一起出了小饭馆儿。
刚走出几步,军营里的副将突然遣人来请慕汀岚回去,说是军中有事商议。
慕汀岚回头就要与明玉秀告别,一旁的明大牛见恩人要走,站在明玉秀的身边欲言又止,急得抓耳挠腮。
明玉秀知道自己父亲不善言辞,怕是想谢慕汀岚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于是主动替他开口:
“公子,我爹爹感激两位今天出手相救,这些银子我们不能拿,将军拿回去给将士们加餐吧,改天公子若是有空,不妨再来我家用饭。”
慕汀岚看了一眼明玉秀粉嫩白皙的小脸,轻轻一笑:
“拿着吧,本将军又不缺这点银钱,饿不着底下那帮小兵!”
这是慕汀岚第一次在明玉秀面前自称“本将军”,但明玉秀却没有从他语气里听出一丝的高高在上,反而让她觉察出一股调侃的意味。
慕汀岚话说完,转身扬了扬手,带着慕汀珏转身离去,一道轻声嘱咐在风中响起:“后日来你家吃饭。”
因为明大牛刚挨了打受了欺负,又被掌柜的给辞退了,明玉秀也没在这时候再跟他提起刚才这事儿。
人都有尊严,想必她爹的心里也是有些不舒服的,先让他一个人安静待会儿吧。
不必再去做工,那现在就无处可去了,明玉秀牵着明小山陪着父亲来到青石镇口,将他们安顿在镇口的大榕树旁晒太阳,顺便等着郑铁柱回去的班车,然后自己去木匠铺子里打了一套豆腐模具和过滤网架。
正在树下晒太阳的郑铁柱听见有人来,睁眼一看,正是他的“情敌”明二牛,登时惊得跳了起来: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明大牛刚挨了打,心情十分不好,加上他本来也不是爱说话的人,哼哼了两声算是跟郑铁柱打招呼了。
明小山也是闷闷不乐的,一手牵着父亲,一手拿着手里的风车有一下没一下的转着,也不理会那郑铁柱。
明大牛的伤都在身上,脸上并看不出什么异样,郑铁柱还以为明大牛是看自己不爽,故意不理他,气哼哼地转过头去,也不搭理这父子俩了。
坐了一会儿,郑铁柱实在按捺不住,他真的很想知道,自己的媳妇为什么喜欢明大牛这种不解风情的木头疙瘩。
他搬过自己牛车上的小马凳递给明大牛和明小山,试图与明大牛进行一次深入的探讨和交流:
“喏,坐!”
明大牛见郑铁柱递了凳子过来,朝他扯出一个善意的笑,艰难地坐到了凳子上:“嘶——”
刚挨打那会儿还不觉得疼,现在他感觉浑身上下都跟肿了似的,挪动一下都不得劲,好在他感觉五脏六腑没什么异样,应该是穿得厚实,并没有受什么内伤。
郑铁柱听见明大牛的动静,疑惑地问道:“你受伤了?”
“嗯!”明大牛点点头,将之前在小饭馆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跟郑铁柱说了。
郑铁柱眼睛一瞪:“这也太欺负人了,这些有钱人家就是为富不仁,专门喜欢蹂躏我们这些没钱没地位的穷苦百姓!明大哥,你别伤心了!以后等你混好了,再去把他们打回来!”
明大牛见郑铁柱如此诚心宽慰他,也很感动,语重心长地朝他点点头:“谢谢你了,铁柱兄弟!”
郑铁柱正在义愤填膺愤愤不平地安慰着明大牛,忽然听了明大牛这话,他一愣。
不对不对,明大牛挨打是好事啊,自己高兴还来不及呢,干嘛要安慰他!难道自己是脑子有坑?
呸呸呸,郑铁柱拍了拍自己的嘴巴,傲娇地转过头去,不再理会明大牛,两大一小相安无事地坐在一起晒着太阳,各自都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