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玉秀盈盈一笑,放下筷子,大方而不失礼数地轻声回道:
“慕爷爷,这酒是我自己酿的。”
“什么?这是你自己酿的?”
一听这酒竟然是明玉秀自己酿的,慕老爷子的心情立刻激动了起来:
“那我以后岂不是……?”
明玉秀一脸乖巧地点点头:
“您要是喜欢,以后每年春天,我都给您酿一些。”
“哈哈哈,好,好啊,这太好了,那祖父这就提前先谢过你了!”
慕老将军说着,还真地拱手朝明玉秀谢了一谢,还不待明玉秀反应,他又笑眯眯地抱着酒坛子继续畅饮去了。
明玉秀与慕汀岚相视一笑,心里知道,祖父的这一关算是已经过了。
慕夫人看着明玉秀小小年纪却端庄有理,虽然出身不高,但举手投足间却全然没有乡野之间的粗鄙之气,心中越看越是欢喜。
这丫头可比自己当年强多了啊,如果自己当初也能有她这份气度,丈夫或许……
想到慕云赫,慕夫人抬头看了对面的夫君一眼,发现丈夫正在体贴地为身旁的叶氏夹菜。
她的心中一痛,立刻抛却了脑中那些复杂的念头。
人生哪来如果?眼前的一切才是真实在发生的。
这时候,丫鬟们又端上了一盘银鱼蟹黄蒸粉丝,大夫人慈爱地拿起一旁干净的瓷碗,用勺羹舀了一勺蟹黄到瓷碗里递到明玉秀的面前。
“秀儿,尝尝这个,这是汀岚在家时最喜欢吃的。”
明玉秀捧起面前的小碗,甜甜地向慕夫人道了谢,乖巧地将她盛到自己面前的菜色全部笑纳。
“味道确实不错,多谢伯母!”
见到明玉秀喜欢,慕夫人心中也同样欢喜,又给她和慕汀岚的碗里添了几样的其他菜式,嘴里还不忘叮嘱:
“这个蟹黄性凉,你也就现在还能少吃一点,以后成婚了,这些东西可要记得少碰,知道吗?”
蟹黄大寒,对正在备孕和已孕的女子都是禁忌之物,听着慕夫人如同自己亲生母亲一般,连这种事情都记得提醒自己,明玉秀心中一阵感动。
“知道了伯母,我以后会记得注意的。”
婆媳两人相处地很是和谐,慕汀岚看着这次回来以后,性情变得温和了许多的母亲,心里也是感慨万千。
时间不能抹平伤痛,但是却能改变一个人对生活的态度,学着把伤痛掩埋。
“阿英啊,你就别拉着孙媳妇儿吃东西了,小丫头,你快给祖父说说,你这个梨花酒是怎么酿的?这酒这么烈,我却怎么喝了这么多了还没有晕乎呢?”
明玉秀捂着嘴忍不住轻笑:
“慕爷爷,这酒我是用了三月里新采的梨花和桃花一起酿的,酒里还加了青梅和糯米……”
明玉秀将自己的酿酒方子一点点详细地介绍给慕老将军听,听得老将军连连点头。
不算太大的一张饭桌上,一时间似乎被分成了两个极端。
一面是其乐融融,共聚天伦的美好,一面是满目冰霜,两看相厌的冷场。
慕老夫人见自己完全被忽视了,心里那分不悦立刻又被扩大了无数倍。
叶氏察言观色,想要讨讨老夫人欢心,用餐帕擦了擦嘴,娇笑着朝对面几人道:
“妾身听闻这位姑娘是跟着咱们岚哥儿一路从蜀地陪过来的,姐姐方才舀的那勺蟹黄,她怕是不仅以后要少吃,现在也要少吃喽。”
这话说完,她还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明玉秀的肚子,就差没有直接说,明玉秀早已经未婚失贞,随时都有可能怀孕流产了。
明玉秀一愣,这人嘴巴怎么那么贱呢?饭菜都堵不住她的嘴?
她抬头看了一眼叶氏,慢条斯理地咽下口中食物,朝她嫣然一笑:
“听闻叶姨娘早年也是和慕伯父在府外相识相知相爱的,不知道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忌口的呢?”
谁不知道叶氏未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进了慕家的门,在进门之前她就已经与慕云赫上演过一出美女救英雄,外加以身相许报答恩情的戏码了。
想说她婚前不检点,先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净吧!她惹不起慕老夫人,还惹不起一个小小的姨娘么?
慕夫人没有想到明玉秀一个不满十五的小姑娘,头一次到未来婆家来,竟敢如此顶撞家中长辈,不禁大大吃惊了一番。
继而她心里又感到了一丝痛快,叶氏这个女人欺负了她十年,自己斗不过她,如今就让儿媳妇替自己收拾她!
“放肆!”
明玉秀话音刚落,慕老夫人立刻拍案而起:
“乡野刁民就是上不得台面!初次上门就敢如此撒野!”
慕老夫人这一句话却将在座的三个人都骂了进去,慕夫人,叶氏,明玉秀三个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
“母亲,秀姐儿她问得也没错,算不得撒野吧?”
或许是受了明玉秀的影响,或许是憋了半辈子不想再忍了,慕夫人头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顶撞了自己的婆母。
明玉秀就坐在慕夫人的身侧,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一股强作镇定的颤抖。
她心中一动,悄悄伸出手去,在桌子底下握住了慕夫人的手,状似懵懂一般地问道:
“老夫人,秀儿只是觉得叶姨娘和慕伯父与我和汀岚的经历相似,又见她如此热心地提点我,所以想请教她一下,我有哪里问得不对吗?”
慕老夫人被明玉秀气了个倒仰,很想要骂她小小年纪心机深沉。
既知道对老爷子投其所好打动人心,又知道扮猪吃老虎帮她婆母打压情敌,城府实在太深了!
慕云赫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但是明玉秀是儿子的未婚妻,头一次上门,这又是她们女人之间的口角,自己无论是作为公爹还是作为一个男人,都不好插嘴其中。
叶氏被挤兑得双颊通红,双眸如同浸了水一般,泪盈盈地看着慕云赫,直把慕云赫的心都看化了。
两人眉来眼去间的你来我往,全都被坐在对面的慕夫人和明玉秀收入了眼底。
“真不嫌造作!”
明玉秀小声嘀咕了一句,慕夫人看着身旁这个心直口快的小丫头,心里忽然涌起了一股默默温情。
她只有两个儿子没有女儿,孩子们年幼时,她一心为情所困,忽略了两个孩子的成长,所以两个儿子也都跟她不是很亲。
自己和丈夫之间的种种矛盾,儿子们也从来没有插手过,如今这种长期孤立无援的感觉,竟然在明玉秀脱口讽刺叶氏的这一刻奇迹般地消失了。
慕夫人这一刻忽然有一种“女儿果然是娘亲的贴心小棉袄”的感觉。
她似乎还能想象到,将来的某一天,她和明玉秀两个人手插着腰大战慕老夫人和叶氏两个人的样子。
脑子里浮现出一幕幕诡异的画面,慕夫人忽然就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笑不经意地落在对面的慕云赫眼里,却让他有了片刻恍神。
慕云赫的这位妻室当年是由父亲做主定下的,那时他还年少,觉得父亲竟让自己堂堂将军府嫡子去配一个山野村姑,让他心中愤愤难平。
后来的许多年,阴差阳错发生了许多事情,他也不知道怎么的,竟和妻子走到了如今的地步。
若说他嫌弃她出身低微,可又为何能宠着同样猎户出身的叶氏,若说他没有爱过她,那他们的两个儿子又从何而来?
可若说他心里有她,又为何能抱着别的女人一过就是半生?
许多事情想也想不明白,慕云赫索性便不再去想了。
慕老夫人见明玉秀不仅敢对叶氏挖苦讽刺,居然还跟自己叫上板了,脾气立刻也上来了。
“翠玉!给我掌她的嘴!”
老夫人气急,她倒要看看,这个目无尊长,目空一切的小妮子是不是真的那么大胆!
“祖母!”
“母亲!”
慕汀岚和慕夫人闻言立刻站起身来,两人的视线齐齐扫向了慕老夫人的贴身大丫鬟翠玉。
翠玉被大公子和夫人的眼神看得颇有些不自在,但她毕竟是老夫人身边的人,公子和夫人并不能拿她怎么样。
翠玉硬着头皮从袖子里掏出了掌嘴用的木板子,越过老夫人一步步朝明玉秀逼近。
明玉秀有恃无恐地看着她,嘴角还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反正慕汀岚就在她身边,她才不会怕!
慕夫人见翠玉越走越近,连忙挺身护在了明玉秀的身前,慕汀岚伸出一脚就要往翠玉身上踹去,一直抱坛痛饮的慕老将军再一次发脾气了。
“赵氏!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吗!”
赵是慕老夫人的娘家姓,上了年纪以后,因为顾及在儿孙们面前的形象,慕老将军已经极少这么唤她了,往常都是十分给面子地唤她一声夫人。
如今这般脱口而出的赵氏,说明慕老爷子是真的生气了。
“好好一顿家宴,搞七搞八,翠玉!扶着你的主子回屋去休息!”
慕老爷子发落完老夫人,还不忘回头瞪了一眼一直搞事情的叶氏:
“还有你,叶氏!这几天没有什么事就呆在屋子里别再出来了,没规矩!”
慕老爷子也是活了大几十年的人了,虽然他是个武夫,但他不是个傻子,桌上这些人的心思他哪能真的看不明白?
总之孙儿在京城呆不了两天也要即刻奉命赶回渝南郡了,这些碍眼的,不相干的能不见就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