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再度发怒,还当着一众小辈的面狠狠抹了老夫人的面子,翠玉也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左右看了看这剑拔弩张的两波人,硬生生将自己的脚步钉在了原地。
老夫人气喘吁吁地瞪着慕老爷子,心里不住暗恨,自己现在是连教训一个晚辈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丈夫居然屡次在这个野丫头面前如此下自己的面子!真是太可气了!
可是这种盈满于胸的气怒并没有维持多久。
在接触到老爷子那记威胁的眼神之后,慕老夫人的身子微微僵硬了一下,最终还是冷了哼一声,咬着牙拂袖离去了。
叶氏朝慕云赫幽幽地看了一眼,见他安抚地朝自己微微点头,也只得跟着慕老夫人灰溜溜地下了桌。
“继续吃饭吧,不必理会她们。”
慕老将军沉着脸招呼着孙子孙媳们继续吃菜,两撇胡子气得是一翘一翘的,心里暗自想到,这女人就是麻烦!
……
吃过晚饭,慕夫人带着丫鬟们亲自给明玉秀收拾了住房,慕汀岚跟着慕老爷子去了书房叙话。
“秀丫头,我家珏哥儿在军营里可还好啊?”慕夫人想起了军中幼子,心中甚是牵挂。
“伯母,汀珏他很好,最近大半年都在跟着汀岚学习武艺呢,这些日子每日同士兵们一起操练,如今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
慕汀岚这次回京,军营里的大小事务便是交给慕汀珏一人打理的。
有阿瑾和军医两人在旁协助,也算是给了慕汀珏一个锻炼的机会。
慕夫人闻言欣慰地点点头,孩子们都好她就放心了,想到什么,她又从手腕上褪下了一个羊脂白玉手镯握在手心里:
“秀儿,这个镯子是我父亲当年攒了许久的例银买来送给我母亲,我母亲临走前又送给我的。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希望你跟岚儿能够白头偕老,夫妻同心!”
明玉秀的蓦地眼眶一红,心中感动,慕夫人这是诚心诚意地认可她这个儿媳妇了吗?
她还以为,她这次来王都,她必会饱受一番折腾的,却没想到,慕汀岚的母亲如此好说话。
“伯母,这是汀岚的外祖母留给您的念想,我不能……”
明玉秀刚想要推拒,话还未说完,慕夫人就按住了她的小手,朝她微微摇了摇头:
“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也不止这一样,但是这个手镯,代表着我父亲对母亲的一心一意。”
想起已经过世多年的双亲,慕夫人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怀念:
“你戴着它,定能得我爹娘保佑,跟我的岚儿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话听得明玉秀心中震惊,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没有想到,原来慕夫人送她这个镯子竟然还有这样的含义!
想必慕汀岚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当年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她都已经做好了在拒绝给丈夫纳妾的这条路上,跟自己的婆婆斗智斗勇,大战数百回合的心理准备了。
却没料到,汹涌的幸福来得如此突然,竟叫她一时间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我和你慕伯父当年也不是全然没有感情的,只是后来,我们之间又陆陆续续多了许多旁的人。我年少气盛,眼里融不进沙子,常和他的妾室们争风吃醋,又缠着他吵吵闹闹。日子久了,我和他之间的沟壑越来越大,这才到最后形同陌路。”
慕夫人幽幽叹了口气,这些心事埋在心里许多年,身边没有一个人能够诉说,也实在压抑。
如今有了儿媳妇,慕夫人也头一次有了倾诉的欲望。
“秀丫头,我这一生没有得到过的幸福,我衷心希望你跟我的儿子能够得到。”
慕夫人直直白白地将自己的心意讲给了明玉秀听,又亲自将那只白玉手镯套在了她的手腕上。
玉镯水头很足,质地清透,颜色均匀,戴在明玉秀的手上沉甸甸的,如同慕夫人此刻的一颗慈母之心。
明玉秀心中思绪万千,方才在饭桌上她也注意到了,慕云赫把正室妻子晾在了一边,看都没有看一眼。
自己却坐到妾室身侧,夹菜添水,嘘寒问暖,全程照顾得无微不至,实在是让人看不下去。
也不知道慕夫人这些年是怎么忍受过来的,要是换做她,她早与这人和离了。
“伯母,您放心吧,我今后一定会好好照顾汀岚,与他一起同甘共苦,不离不弃,相扶到老的。”
明玉秀握着手腕上的那只意义非凡的白玉镯,郑重地向慕夫人许诺。
慕夫人满意地点点头,眼角沁出一抹晶莹的泪花,她伸手用帕子压了压,心里只盼着能够早些把明玉秀娶进家门,好让儿子身边早些有个伴儿才好。
想到七月就是儿子跟媳妇的婚期了,自己到时候肯定是参加不上,慕夫人又道:
“你们七月大婚,到时候我和你伯父远在京城,怕是过不去了,聘礼我和老将军在半个月之前就已经着手替你们打点好了。只是,这媳妇茶……你若是愿意,不如我们就提前将这婆媳礼做了,你与我倒杯茶,就此唤我一声母亲可好?”
明玉秀一愣,脸上迅速浮起了一抹娇羞,她前后加起来两辈子,除了陆氏,还没有喊过别的女人做娘呢。
但她又知道慕夫人此时说的话全都在理,这个改口的要求也是合情合理的,何况自己也并不愿意拒绝她。
于是,没有扭捏多久,明玉秀便红着脸亲自去桌边斟了一杯茶,又恭恭敬敬地跪到慕夫人的跟前,将茶杯举过头顶,娇娇糯糯地喊了一声:
“母亲,请喝茶。”
慕夫人一时激动得眼眶都有些发红了,她高兴地接过茶盏,将茶盏里的茶水一口气喝了个精光,又握着明玉秀的小手连连称好。
明玉秀也亲昵地拉着她的手,绯红的小脸上绽开了一抹初为人媳的娇羞。
……
慕夫人这一生只有两个儿子,母亲过世得早,自己又没有可以说体己话的姐妹。
看着明玉秀这个儿媳妇,她就跟看着自己的闺女一样喜欢,也难得这个丫头这么合她眼缘。
婆媳俩又坐在卧房里闲聊了一些乡间趣事,眼看着时辰不早了,慕夫人吩咐了几个丫鬟好生伺候着,又亲自交代了明玉秀早些歇息,便依依不舍地起身回了房。
书房里,慕汀岚和慕老将军隔着一张矮桌席坐在铺了锦团的棉垫上。
“祖父,今日进宫,皇上连我的面儿都没有见,只派了内侍出来将这道请罪折子还给了我,您替我看看。”
慕汀岚说着,将手里皇帝已经批示过的折子递到了慕老将军的手上。
老将军接过折子展开看了几眼,目光里随即露出几分无奈和了然。
“皇上近几年来,于国事上愈发疲懒,也不知是否是因为年纪大了,精力和心力都比不了从前,有这样的批示和态度也属正常,你且照旨行事吧。”
年纪大了?慕汀岚有些有些匪夷所思,若皇上真的是精力不济,朝中还有太子殿下和几位皇子可以为其分忧,这绝不是圣上可以如此草率处理国事的理由啊。
“祖父,皇上对孙儿的处罚暂且不提了,京城郊外的天泉寺内聚集了数百流民的事情,您可知晓?”
慕汀岚将降罪一事暂且搁下,跟皇帝讲理这种事情,自古就没有几个人能有好下场的,不到关乎生死,他也不愿意去违抗圣命。
只是天泉寺的事情,今天本来是想着进宫与皇上禀明此事的,但到最后,他连皇上的面都没有见到就被草草打发了,此事自然再没有上禀的机会。
“这件事情三年前就已经由巡检的官员上报户部了,只是,户部尚书裴天铭早已经将此事以天泉寺自愿为朝廷分忧为由,将其压下去了。”
“那皇上可知道?”慕汀岚又问。
泱泱大宁,区区几百个流民居然要寺庙里的和尚去替朝廷赡养,这说出去未免也太可笑了吧,皇上他也同意了吗?
“皇上自然也是知晓的,所以你现在应该也知道,祖父方才为何会有那一叹了。”
慕汀岚皱紧了眉头,若是皇上真的无心国事了,那么……
早些让太子登基,也好过……
意识到自己脑子里蹦出了一些大逆不道的想法,慕汀岚即刻止住了念头,愁眉不展。
“祖父,皇上这种状态已经有多久了?”
慕汀岚凝思片刻,脑海里似乎有一道电光闪过,有些东西已经呼之欲出。
祖母最近也变得有些不同寻常,跟以往的性子大相径庭,皇上也是这样……
他总感觉,这些事情的背后好像有个巨大的阴谋正朝他扑面而来。
“大概也有两三年了吧,头两年还不甚明显,最近半年来,连早朝都是能避则避,实在是……唉。”
慕老将军叹了一口气又道:
“这些事你也别太操心了,总之不管是皇权更迭也好,党派纷争也好,咱们定国将军府早已经远离了朝堂中心。你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要赶紧查清楚陈国的事情,这次临山村的事,万不可再发生一次了。”
慕老将军语重心长地教导着慕汀岚:
“不论何时何地,我们都要先把自己分内的事情做好才是。”
“祖父教训得是,孙儿受教了,只是,不知道这次暗杀元家家主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也不知,总之这人是友非敌,该现身的时候自然就会现身了,他既帮了你,必定不会无所求,耐心等着便是。”
慕汀岚点了点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心中惦记着初来乍到的明玉秀,没一会儿就起身与慕老将军告辞了。
……
从书房里出来,天已近子时,外面一片漆黑,除了守夜的奴仆和偶尔经过的更夫,再也看不见其他人。
慕汀岚回到自己的卧房里更衣洗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近半个时辰,最后还是起身偷偷摸摸走到隔壁,轻轻推开了明玉秀的房门。
明玉秀早知慕汀岚今夜要和慕老将军秉烛夜谈,也没有坚持等他过来说话,收拾完以后便自己睡去了。
慕汀岚就着月色来到明玉秀榻前,看着床榻上睡得天昏地暗的小丫头,他在心里暗骂了一句,真没良心!没有他在身边,她居然也睡得着!还睡得这么香!
刚曲起食指想要给她个糖炒栗子,看着她粉嘟嘟的小嘴和长长的睫毛,随着均匀的呼吸上下起伏,他又有些不忍心打搅她的好梦。
罢了,慕汀岚轻轻弯起嘴角,收起手脱去鞋袜就躺到了明玉秀旁边,觉得怀里好像少了些什么,他又侧过身去轻轻揽过明玉秀的腰肢,不一会儿便合上眼睛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