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黄昏时分忽然狂风大作,响起阵阵闷雷。
暴雨将至,行人匆匆赶路,谁也不愿被这大雨淋上。
往常平康坊昼夜灯火不绝,今日竟然破天荒的有半数店铺提前打烊,只有赵二家不仅没有休息,还搭了雨棚,将酒席摆到街上来了。
数月前,赵二家来了一个叫云裳的舞姬,不仅能歌善舞,身段玲珑,还精通五律,但凡见过她样貌的人无不称赞,可谓是世间尤物。为云裳而来的宾客络绎不绝,赵二家原本是一家默默无名的小舞坊,如今它在坊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店。
今日,云裳将展示一支新舞,这消息一出还得了。
从昨夜起,赵二家门前就被围得水泄不通,半个长安城里的文人雅客都希望能率先一睹佳人风姿。赵二为了造势花了不少工夫,没想到偏偏被这场大雨浇去了彩头。
行人手中的油伞被风吹得歪歪斜斜,电闪雷鸣后,风停了,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地打下来。
赵二让伙计们准备了姜茶和帕子,分发给宾客,未免困在路上的人不能及时赶到,酒宴推迟到戌时三刻开始。
可是这一等,麻烦就出来了,主厅里的客人们忽然吵起来了,赵二慌了神四处赔罪,都是金主,一位也不能得罪。
门口围了一圈人,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依我看这云裳姑娘可谓是仙女下凡。”
“胡说,云裳姑娘长得比仙女还要美!”
“胡说你大爷!”
“你说什么,再说一句试试!”
这几声争执听得赵二心惊肉跳,他连忙过来劝架,分别赔了一杯酒,才算过去了,偏偏这时有人高声问了一句。
“狐狸精能被夸成这样?笑话!”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与此同时,屋外一声惊雷乍起,在座的各位金主怒火中烧,恨不得把说话的人揍得连他爹妈都不认得。
“这话是谁说的?”坐在主位上的壮汉拍案而起,这声厉喝在场的人都是一惊,乐声戛然而止。
他环视一周,没人敢做声,大厅里静得有些古怪。
此刻,伴着雨声,隐约听见大门响动,推门而入的是一位小厮,一见屋里这架势他愣了愣,连忙退到一旁等着他家主子进来。八壹中文網
众人屏息看过去,只见一个身穿织金黑袍的年轻公子走了进来。
他轻摇折扇,似笑非笑地看着发问的壮汉,道:“是小爷我。”
声音清脆利落,倒像是个女子,从面相看,他长得也俊俏,双目犹似清泉,眉弯鼻挺,面若敷粉,只是唇上留了两撇鼠须,眉宇间既有女子的柔美,又有几分男子的英气。
“找死!”壮汉额上青筋暴起。
话音刚落,他就挥着沙包大的拳头冲过来,原本这一拳是要结实的打到黑袍人脸上,结果半路上壮汉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住,踉跄了几步才站稳。
当他再回过神来时,那人早就在他身后站定,嘴角噙笑,手中依旧摇着折扇,好似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黑袍人身形清瘦,雌雄难辨,壮汉还以为他是个不耐揍的草包,哪知道他年纪轻轻,身手竟如此敏捷,自己还没看清楚就被他轻松躲了过去。
想教训人反被人教训,这下子出丑的人变成了壮汉,可是在场没人敢嘲笑他,生怕这拳头落到自己脸上。
赵二见到这架势,差点吓丢了魂,秉着谁都不得罪的原则,他与伙计们快步上前将黑袍人和壮汉隔开,分别劝说起来。
“大爷息怒,我家姑娘就要出场了,还请各位再耐心等待片刻。”赵二的声音微颤,连忙招手让乐师继续奏乐,好让氛围缓和一些。
听了这话黑袍人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小厮扯了扯他的衣襟,低声劝道:“老大,今日不宜惹事。”
黑袍人颦眉看了一眼,并未言语,小厮带路随便找了一处,打点好了请他坐下。
屋子里的人自觉给他让出一条路来,黑袍人不紧不慢地走过来,衣袍一掀,盘腿坐在软垫上,小厮忙给他斟上酒,递到面前。
“老大消消气,消消气!”
黑袍人心烦意乱地将他的手拂开,以扇遮面,压低声音道:“我已经够克制了!”
说罢,他接过酒杯,一饮而下,微微蹙了蹙眉,烈酒穿肠过。
这时,乐声悠长婉转,舞台腾起一阵薄烟,宾客皆在赵二的催促下入席。待烟雾散去,一个妖娆的身影渐渐变得清晰,那人就是云裳,可谓是千呼万唤始出来。
乐声变得急促欢快,舞姬们将云裳围在中间,她当真抱了个琵琶,脸上还蒙着纱巾。
琵琶曲起,铮铮流转。
云裳颦笑间尽显娇媚,她穿着轻薄的衫裙,曼妙曲线若隐若现,她从身后托着琵琶,随着急促的节奏,舞姿愈发妖娆。
宾客们都看愣了,这是反弹琵琶?
就在这时,黑袍人将食案拍得一震,怒道:“狐狸精!”
有了一人带头后,大家纷纷拍案叫好,他的话被湮没在喝彩声中。舞姬们舞得越发起劲,扭着纤细的腰肢,从舞台散开,来到席间。
黑袍人猛地起身,却被身边的小厮抱住了大腿,难以挪步。
“老大,冷静冷静!”
与此同时,宾客们纷纷从座位上离开,越过他们,走到舞台旁边,欣赏着云裳的曼妙舞姿。
赵二看着想甩开小厮而不得的黑袍人,那般想要冲到云裳面前,原来他是求而不得,爱到极致生了恨呀。
黑袍人脱不开身,只得睁圆了眼睛,视线随着云裳移动,手紧握成拳,口中念念有词。
不知道从哪儿窜出两条近乎透明的水蛇,缠上了云裳的脚踝,重物落地声戛然作响,紧接着舞姬们尖叫着散开。
方才围上去的宾客也看见了缠在云裳身上的水蛇,惊骇不已,连忙往后退。
赵二被前面的人挡住,还算镇定,当他从人堆里挤出来才看眼前的一幕,差点腿一软跪在地上。水蛇不知何时变得像胳膊那么粗,它们从云裳的腿上缓慢地往上爬,似乎随时都在膨胀。
云裳倒显得十分镇定,她扔开琵琶后站在原地不动,这种以水化成形的法术不易破解,越乱动越缠得紧,施法的人是在逼她露出元神,而她显然不能在人这么多的时候这样做,进退两难。
“大胆狐妖,竟敢夺人相公,看小爷如何收拾你!”
说话的是黑袍人,他抱臂站在座席上,神色间有了一丝得意,默念法诀将水蛇收的更紧了一些。
“啊,云裳姑娘是狐妖?”又是水蛇又是狐狸,宾客们吓得不轻,场面混乱得很。
云裳气得咬牙,水蛇让她动弹不得,连呼吸都觉得困难,无奈下还是显出了狐狸尾巴。
狐尾一扫,她整个人一跃而起,从屋顶飞了出去。
“狐妖哪里跑!”小厮还来不及拦住,黑袍人就夺门而出,留下一阵风影。
逃出来后,云裳显出元神,除掉了碍事的水蛇。她刚停下歇口气,身后就有人追了上来,就是在舞坊里刁难她的黑袍人。
“哼,来得正好,坏了老娘的好事,饶不了你!”
云裳在屋檐上站稳,回身望着黑袍人,随手捏了个诀。
黑袍人将将站定,云裳掷了个风诀过来,他侧过身子,从容地避开,道:“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话声清脆,好似女子。
说话间,两条水蛇吐着信子向云裳扑过来,每一次蛇的獠牙眼看就要落在她纤细瓷白的脖颈上,狐尾一扫调转了方向,险险闪躲。
黑袍人抱臂笑道:“狐狸居然怕蛇,真是可笑极了。”
云裳更是确信这黑袍人是女子所扮,深知自己与她法力相差甚远,唯有智取,于是高声道:“哟,没想到周郎未过门的妻子竟是这般不男不女,难怪他要逃婚了!”
黑袍人闻言身形一滞,趁她走神没有防备之时,云裳化气为形,一道长鞭就向她甩来。
看她神色陡变,云裳轻蔑一笑,又道:“哟,自己管不好男人,反倒怨我来着,对了,昨日我与周郎说清楚了,你这个恶婆娘今天回去求求他,说不定还是愿意娶你过门。”
“你!”黑袍人气得颤抖,挥手化出十余条水蛇,一条蛇擒住长鞭,其余将云裳围住。
云裳惊骇不已,水蛇将她困住,它们时不时偷袭她的尾巴,硬生生地从皮发上扯下一撮撮毛。
狐狸最珍惜之物莫过于这一身莹白胜雪的皮毛,此刻云裳狼狈极了,衣衫凌乱,尾巴被啃得坑坑洼洼,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下来,真是我见犹怜。
见她得了教训,黑袍人将水蛇收回,满意微笑:“看你这副模样,还能去勾引谁!”
云裳有气无力地趴在屋檐上,脸上犹带泪痕,用手拢了拢被水蛇扯掉的狐狸毛,心比伤口更痛。当她再看着黑袍人时,一张如花的脸早已扭曲,眸中蚀骨的恨意翻滚。
黑袍人冷眼看着她,甩了甩衣袖上的雨水,准备离去。
“映绯!”
忽而有人唤她的名字,黑袍人失神地回看,身后却无一物,再回过神来时一道风刃迎面劈来……
有人隐在暗处,将一切尽收眼底,幽幽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