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微风拂过额发,映绯的脸肿了起来,火辣辣地痛着。
小厮山漆找到她的时候,云裳已经逃了,映绯正坐在屋檐上晃着双腿,垂头看着平康坊里人来人往。
那道风刃她没有避过去,狠狠地挨了一下,若不是忽然听见了姐妹晚清的声音,她也不会走神挂彩,到底还是自己大意了,狐妖果然诡计多端。
她本想背着晚清把云裳教训一顿来解解气,这倒好,脸上的伤怕是瞒不住了。
山漆忍不住打断她的话:“老大,那是灵狐不是狐妖。再说了,我们何必跟她一般见识,早些回去才是。”
映绯冷哼一声,皱眉道:“灵狐与狐妖有什么差别,尽耍些魅惑凡人的妖法。别多说了,她这种妖精就是长了一张欠揍的脸。”
山漆哑口无言,云裳迷惑周公子在先,映绯教训人在后,这事儿也说不清谁有理谁没理。
“快帮我看看,脸上的伤看起来怎么样?”
山漆凑过去帮她瞧了瞧,原本娇俏的脸蛋儿上刮出了一道骇人血痕,伤口无法凝固,不断往外沁血,触目惊心。
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云裳下手也不轻,对自己刚才还在指责映绯有些懊悔,关切问道:“痛不痛?”
映绯摆了摆手,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我皮糙肉厚的,这点小伤算什么,就怕晚清见了担心。”
山漆摇摇头,叹道:“老大和晚清姑娘真是姐妹情深。”
映绯凭空变出一团白雪,敷在脸上,山漆见状急道:“莫要莽撞,待回去给晚清姐看看。”
说着,他就要去扯开她的手。
“看什么看,莫要垂涎小爷的美貌。”从山漆的神色看得出情况糟透了,映绯心虚地躲过他的目光。
山漆倒也不与她争辩,闷声不响地从身上摸出一把匕首。
映绯见了神色一变,探身就要将它夺过来,但为时已晚,山漆在手上划开一道口子,殷红鲜血从掌心流出。
“你这是做什么!”映绯瞪圆眼睛,看着山漆微微泛白的脸。
“三七既能止血,又能化瘀生新。”山漆平静地说道,他指尖一动,将鲜血汇聚在一起,轻敷在映绯的脸上。
映绯有些局促,山漆的元神就是三七,他竟不惜消耗精元来帮她疗伤。
疼痛终于缓解了些许,映绯眉心微动,长吁出一口气:“是我太莽撞。”
“这也怪不得你。”山漆由衷道。
晚清和周公子都走到谈婚论嫁的地步,若不是云裳出来搅和,好好地一门婚事怎么会忽然黄了,任谁也咽不下这口气。更何况映绯与晚清几百年来相依相伴,依她的性子,是如何也忍受不了姐妹受委屈。
山漆在映绯身边坐下,见她凝神远望,不知道在想什么那么入神,不过不用问就知道,大体是等着伤口好一些再回去能少挨一点骂。
忽而她似想起什么,眨眼笑道:“那狐妖怕是比我更惨,你都不知道她那模样有多滑稽。”
山漆闻言面色一僵,抿了抿唇,道:“既然好了,就回家罢。”
说罢,他从屋顶跳下来,稳稳站在地上,头也没回地走了。
映绯诧异地看着他的背影,嚷道:“喂,你等等我!”
清晨,开市鼓声突兀地在西市响起,商贩带着倦容在鼓声的催促下,不情不愿地开了门,再过一刻,人群就要从西市入口涌进来了。
伙计们手忙脚乱起来,街道上的店铺挨个开张了,可是,街角的那家素锦食肆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一不留神它门前挤满了人,没人知道这是出了什么事。
门上贴着一张红绢,上面字迹潦草,观者都能体会到笔者当时急迫的心情,一种不好的预感就冒出来了。
被大人扛起在肩上的胖小子从人群中冒出半个身子,他挤到前排费力地辨认着红绢上面的字,挨个读了出来。
今日休沐。
嚯,休沐?听了这四个字在场的人无不火冒三丈。
霎时,从人群中挤出来的是屠户大牛,他上前一步揭了红绢,拍门喊道:“把掌柜的叫出来,今日的一百份桂花蜜枣还卖不卖了!”
这一嗓子吼得临街的大娘都抖了抖,等了片刻,食肆依旧是大门紧闭。
大牛恼极了,一拳揍到门上,嚷道:“里面有没有人!”
“不卖就早说,害得大家起早贪黑的跑来排队!”
“这事儿做的太不像话了!”
人群一下子炸开了,声音越来越大,食肆里才有了响动。
霎时众人鸦雀无声,退后几步,个个屏息等着伙计来开门,大牛也是如此。
咯吱一声,门开了,那个叫胡瓜的伙计探出头来道:“真是抱歉,掌柜今日出门了,请各位放心,过几日桂花蜜枣一定补回来,一份也不会少。”
大牛举着两个大拳头,步步逼近,众人不由得担忧起胡瓜的小身板,不知能挨几下。
谁知他画风一转,抱头哀叹道:“这怎么行!我还等着拿回去哄我娘子开心。”
众人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长得那么壮,还怕老婆,人群中却有几个男子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掌柜去哪儿了,也不给个解释!”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大家都跟着起哄。
食客们把大门围了起来,一位身形娇小的贵公子站在外围,他是食肆的常客,身边带着几个相近打扮的小厮,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是女子。
“掌柜在里面么?”贵公子差遣小厮过来打探。
胡瓜面露难色,总不能告诉他们掌柜昨夜在平康坊受了伤,今日要闭门休养罢。
面对这一群人不断发问,他实在招架不住,该解释道歉的已经说了许多次,还是不起作用,他干脆退了回来,把大门强行关上。
吵嚷都挡在外面,顿时清净了不少,门外的人等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就散了。
胡瓜回来时遇见了食肆的另一位主人晚清,见她脸色不太好,便问道:“晚清姐,老大怎么样了?”
晚清垂眸摇了摇头,映绯的伤势倒也不重,昨夜回来后虽有山漆帮助疗伤,但不知为何伤口一直无法愈合,甚至有溃烂之势。
胡瓜一下子就急了,愤愤然道:“这狐妖也太恶毒了,我定要去找她算账!”说着他便撸起袖子,往外走。
晚清急忙拦住他,劝道:“莫冲动,云裳乃是灵狐没那么容易对付,映绯与她交手都吃了亏,万不能再倒下一个。”
晚清说得有理,可是谁也咽不下这口气。
见胡瓜并没有要放弃的意思,晚清又道:“山漆去找灵药了,这些日子食肆还需要你来打点,可不能再出什么意外了。”
胡瓜欲言又止,终是顿住了脚步。
映绯躺在床上,外面的喧闹多少听得见一些。
原本因为周公子的事儿,晚清憔悴了许多,昨夜又见她受伤,更是寝食难安。食肆也因她歇业几日,这让映绯心里很不是滋味。
才过了几个时辰,映绯脸上的伤口居然开始溃烂,时刻如同针刺,一定是狐妖耍了什么手段。
映绯心头火起,这么躺着实在太煎熬了,干脆翻身起来。
她胡乱换上了一件衣裳,随手拿了一张绣帕遮在脸上,将那骇人的伤口挡一挡,趁着后院没人,翻院墙出去了。
找狐妖算账去。
相比于夜色里的平康坊,此刻它看起来有些萧条,映绯轻车熟路地混进了赵二家,云裳的住处就在这儿。
昨夜云裳在众人面前显出了元神,再难立足,说不定就不回赵二家了,当时映绯脑子发热也没想清楚,就跑到这里来了。既然来了,说不定能在她的住处找到解药。
赵二家越做越大,吞并了临近的好几家小店,厢房倒也不少,可是哪一间屋子才是云裳的呢,映绯犯难了。
就在这时,几个舞姬背着包袱从院落里走过,神色慌张。
映绯藏在柱子后面,竖起耳朵听她们说话……
“吓死人了,那只狐妖还敢回来。”
“唉,我们快走罢,这里哪还能待。”
映绯心道,云裳竟然还没走,真是天助我也。于是,她挨个厢房摸过去,定要寻到云裳的踪迹。
东边都找遍了还是没见踪影,映绯跃上房顶,屏息倾听,忽而眼神一亮,西边的一间屋子有说话声。
说话的是一男一女,男的声音平稳,女的音色娇柔,定是云裳无疑。
映绯悄无声息地潜到窗边,手指上沾了一点唾沫将窗纸戳了一个洞,凑上右眼,透过小洞朝里望去。
云裳面色红润,行动自如,全然不像昨日刚受过重创的样子,她和一个男人在一起,还将他唤作“恩公”。
二人的谈话映绯一句也没听进去,云裳那娇滴滴的颤音,听得她浑身难受。
男子一直背对着映绯,他的背影很是挺拔,穿着一身月白色缎子长衫,腰系玉带,衬得他如人间谪仙一般,举手投足间,颇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
“如此道貌岸然,云裳的口味倒是蛮重的。”映绯腹诽不已。
这男子与狐妖为伍,定不是什么好人,但又探不出他身上有任何法力,应该只是凡人一个,不足为惧。
映绯正摩拳擦掌,准备给云裳一点颜色看看,男子忽然请辞离开。
为免节外生枝,还未等他转身,映绯一跃而上,蹲在屋檐上看着男子远去的背影。等他走远了映绯才跳下来,这时,云裳在房里居然哼起了小曲儿,听得映绯越发窝火。
映绯抬脚把门一踹,闯了进去:“狐妖,把解药拿来!”
“自作孽无药可救。”云裳抬抬眼皮道。
她也不逃,淡定地站在原地,见映绯面上蒙着纱巾,就知道是吃了不少苦头。
映绯气急,抬手就要唤出水蛇,片刻后,竟然一点动静也没有。她再次默念口诀,指尖只冒出一些透明泡沫,连蛇的影子都见不着。
只见云裳笑得越发得意,她手里拿着一条长鞭,缓缓走过来。
慌乱中,映绯又捏了几个诀,无一奏效。
这是怎么一回事?
法术都不管用了,映绯还是头一回遇到这事儿,心中是又急又气。
不能干站在这里等着挨揍,她衣摆一掀,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