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是东宫婢仆,自入宫第一日起便深感太子仁厚,以身作则教导奴才们要宽容仁德。孟大人又是国之栋梁,曾三进赫族解救边境百姓,实非常人可比。能为这样的英雄试药,是奴才的荣幸!”
姜汐字字铿锵,只有萧驷玉能听出来,她其实是在讽刺他!
看着这个心志坚定的宫女,皇帝不禁生出几分敬佩,“若你能救下他,朕重重有赏。”
姜汐等的就是这句话,遂回道:“奴才这次若救了孟大人,恐真凶会因此迁怒奴才,如果奴才试药遭遇不测,希望陛下能保奴才家人安全。”
她还真是将所有的后顾之忧盘算好了,萧驷玉气的心内阵阵绞痛。皇帝赞许的答应,“朕会如你所愿。”
有了皇帝的庇护,姜汐也不怕萧驷玉的事后报复,起码他不敢害她家里人。太医带着姜汐走出营帐,端妃便借机向皇帝赞许萧驷玉:“太子仁德,竟连底下的婢女都有颗忠孝慈悲之心,想来外面那些污蔑的话全是不可信的。”
“老六一向是朕的骄傲。”
皇帝笑着点头,话虽如此,目光却满含猜疑的看着他。萧驷玉这会儿也没闲心去应付皇帝的心思,寻了个理由就退了出去。他追到侧帐一把拉住姜汐,满面气愤问:“谁许你肆意妄为,知不知道扛不住你会死!”
“奴才不懂什么权谋利益,只懂有恩必报,孟大人先后救过奴才两次。”她话到此处顿了顿,头次无所畏惧的注视萧驷玉森然的眸子,“况且,奴才心里喜欢孟大人,能以自己绵薄之力搭救心上人,值得。”
“姜、汐!”
萧驷玉咬牙切齿念出这个名字,恨不得立刻拧断她的脖子,让她也尝尝什么是心如刀绞的滋味。事到如今,她也不怕,“奴才不喜欢殿下。”
这句话无疑是最锋利的剑,萧驷玉殷红着眼眶,水汽逐渐凝聚。他没落泪,反是怒不可遏的瞪着她,冷冷回道:“一个连泥都不如的狗奴才,竟敢轻贱我。你既然想死,我成全你!”
他话落便无其他要说,眼见着姜汐被两个太医领入侧帐。不多时,里头便有瓷碗落地的声响,姜汐痛苦惨厉的尖叫声紧接着传了出来。他呼吸陡然急促,一时竟有些无措。
“殿下。”
聋鸽看出他的反常,走上去轻唤。萧驷玉摇摇头,转身往自己营帐里走去,一进去便喝退正在帐内整理铺设床褥的宫女,生气道:“不听话,死了好!”
说着,坐在凳子上去倒茶,手指却不可抑制的在发抖,抖到茶水只有几滴落在盏中,其余全洒在桌面上。
尽管营帐外风声萧萧,却掩盖不去姜汐的惨叫声,他烦躁的撂碎茶壶,低喝:“你就这么喜欢他!”
为了他,死也不怕!
姜汐不清楚自己是第几次被痛醒,每次都是痛昏又痛醒,如太医所言,五脏六腑宛如被绞在一起,死也死不掉,活着受罪。起先是浑身滚烫如坠火海,每寸皮肤仿若被烧灼,等一个时辰捱过,便是酷冷如封冰窖。
她蜷缩在床榻上,痛得满身冷汗,只是依靠信念在支撑自己。挺过去,挺过就能救孟思鸿,姜潮就不会失去姐姐。
可是,好疼好冷……
“喝下去。”
在痛苦折磨中,姜汐感觉有人靠近,似乎是很熟悉的人。紧接着自己被一方宽厚怀抱拢住,抱她的这个人似乎也在痛,抖的如她一样。
他要她喝下去,冰凉的碗沿抵在唇肉上,她张嘴任由苦涩的液体滑入舌头流入食道。她嫌苦,难受得不肯再喝,侧头躲掉唇上的碗。
萧驷玉轻声道:“想有力气撑下去,就喝光它,喝了它你就能救孟思鸿。”
这话威力极大,她在思绪朦胧里重新张开嘴巴,慢慢被喂进去一整碗的吊元气的补药。喝完不久,体内的青迦草毒便开始发挥第四波毒性,痛地姜汐翻了个身低叫,脖颈里青筋毕现。大约是咬到舌头,鲜血从唇角渗出。萧驷玉一震,蓦地掐住她的脸骨,迫使她张嘴,却没想到反被咬住虎口。
“呃。”
萧驷玉闷/哼,却没推开她,由着她死死咬住自己,与他一起感受痛苦。直到姜汐口中蕴满血腥味,毒性过了一阵才安静下来松开嘴巴。
那时,萧驷玉的手已经被牙齿咬得僵疼。
也亏了萧驷玉给她喂补药提住元气,才惊险捱过两个时辰,到天完全黑透时,太医便来取血养花。本枯槁无形的月枯花,在鲜血渗透之后竟然奇迹开花,让一众太医十分惊喜。
月枯花捣碎入药,被送入主药帐给孟思鸿解毒。剩下的太医负责替姜汐去清青迦草的毒,她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只有眼睛还能半睁着。
看到萧驷玉撩帘进来,她想往床内躲奈何没有力气,只是问旁边施针的太医,“解药……可送去了?”
“姑娘安心,已经入药给孟大人服下,过了今夜应无大碍。”
太医如实回答,正要施第二处针,姜汐突然眉毛皱起,伏在床侧哇得一声吐了口黑血。萧驷玉大步走上去,搀住虚如白纸的姜汐,问太医:“怎么回事?不是清毒了吗。”
太医搭脉检查了几遍,急得额角浮出密汗,最后叫了声不妙,磕磕绊绊得说:“毒、青迦毒未清,恐入了血脉。”
“你什么意思!”
萧驷玉冷喝,吓得太监退下床踏伏跪在地上,哆嗦着回禀:“毒入血脉,没命了。”
“胡说!”
他脑内有什么轰然崩裂,一脚踢倒太医,又走上去拎起太医的衣襟要他去治好姜汐。太医吓得求饶,匍匐在地上不敢动弹,萧驷玉看向床榻上昏迷的人,如失心疯般跑去药柜边胡乱翻找,口中念念有词:“解药,解药呢!”
“殿下。”
聋鸽听到动静走进来,看他这样失态,示意太医离开后走上去握住他的手臂,“死、死了,不好吗?”
“我做错了。”
从来无法无天的萧驷玉,竟然会承认做错,聋鸽也被他惊住。他看向奄奄一息的姜汐,大致也明白是怎么回事。
“或、或有一物,可救。”
聋鸽不忍看自家主子如此,把自己知道的药引之物和盘托出,但也略有丝犹豫,“雪狼牙,热毒致幻、恰克青迦草。”
狼,是他最恐惧的动物。
“雪狼不易找,我与你分头行事,不能让人察觉。”这个猎场可不止只有皇帝与端妃,魏家人也在。他只想到这个,完全没顾及到自己有多畏惧野狼。因他今年参与木兰围猎,故皇帝提前命人将围猎区域内的狼群驱逐屠/杀,若要去找狼必要翻过安全区域,深/入恶土。
且这雪狼,更是深/入狼穴也不一定能找到。萧驷玉眼下也顾不得许多,避人耳目后与聋鸽潜入密林。他在林间遇到几次野兽袭击,因武功极高并没受伤,但遇到野狼群后因内心恐惧,受了轻伤。
等一群野狼被他杀尽,黑暗深处缓慢踱步而来一头比成年狼更大的雪狼。清冷寒月光辉下,辨识出来是头灰白毛发相间、眸色发蓝的狼。
虽是头狼,却极其聪明,不似普通野狼只懂扑伏冲击,而是与萧驷玉绕了很久。因熟悉林间生活,又习惯夜行占了极大优势,飞跃一扑咬住萧驷玉的肩头。
幸亏萧驷玉躲的快,否则恐被摄住脖子。他反手擒住雪狼,勒住其脖子,在它挣扎间发狠用力将雪狼的头颅拧断。雪狼只呜了一声,便不再动弹。
“小玉。”
萧驷玉喘了几口气,正要去拔狼牙,忽听身后传来一声熟悉而温柔的嗓音。
他手里的动作僵住,那个声音又唤了声:“小玉,回头看看我。”
萧驷玉转身望去,在离自己六步开外的距离,站着一个素绯色锦缎宫装的女人。鸦发高髻上步摇轻晃,一张明艳倾城的脸上挂着抹慈爱的笑容,她向他伸手,“小玉,是母妃啊。”
萧驷玉瞳仁一窒,眼尾轻跳了几下,步伐沉重的向她慢慢靠近,唇/瓣轻颤:“……母妃。”
“小玉。”
涵妃抬手,一副温柔,却在萧驷玉靠近时,突然收住笑容,冷冷说道:“母妃陪你玩捉迷藏好不好?”
萧驷玉骤然一怔,等醒悟过来时已被狠狠掐住脖子,尖锐的指甲扎入皮肤,疼得他难受。眼前的涵妃,从冷厉的模样突然变得灰败,最后整张脸化成白骨。
他去扯脖子里的白骨手,却怎么都无法拨开,只感觉越挣扎被缠得越紧。
他怎么就望了呢,母妃怎么会温柔对他。
七岁那年,也是木兰围猎,涵妃随驾。那在营帐外拿着小弓箭玩耍,突然被母妃叫住:“小玉,过来。”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母妃叫他的乳名。也是第一次见到母妃这样温柔和善得对他微笑,“小玉,是不是很无聊?母妃陪你玩捉迷藏好不好?”
“不好。”
萧驷玉摇摇头,握住涵妃的手,“如果找不到母妃,母妃会不会消失不见,再也不理儿臣?”
“傻孩子,母妃不会抛弃小玉,只是个游戏。”那时候的涵妃多温柔啊,承诺永远不会抛下他。可是结果,她将他引入密林,趁着大家因找不到萧驷玉而手忙脚乱时,悄悄逃跑,再也没有回到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