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汐此次元气大伤,尚未从昏迷中醒来,更被一个接一个的噩梦魇住。看她皱着细眉,五官痛苦的皱在一起,萧驷玉坐在床沿拉着她的手,顷身在她的耳边轻语:“别怕,我在。”八壹中文網
这句话起了作用,姜汐的眉结真的松散开,表情也没有之前那么痛苦,唇开合几次,小声呓语着什么。他把头凑过去听,听到含糊不清的几个字眼,还有孟思鸿三个字。
如利剑割喉,萧驷玉突觉口中涩苦难忍。
“呵……”
他蓦地笑出声,讥笑她更笑自己,尔后眸光瞬时变冷,报复般的把手摁在她受伤的地方。包扎整洁的伤口处,立刻有鲜红洇湿雪白的纱布,姜汐在睡梦中哼了几下,额角冷汗如豆滚落,痛的从梦魇中惊醒。
“啊——!”
姜汐张嘴惨叫,虚弱的望向坐在床沿的萧驷玉,疼得浑身痉挛。他这才松手,柔声问:“是我弄醒你了吗?”
她喘着气,咬住唇肉不吭声。
“听说你偷了晚儿的金簪。”
受到污蔑,姜汐虚声辩驳:“不是奴才,奴才没有偷!”
“我知道、我知道。”像哄孩童一样,萧驷玉叠声安抚她,手抚在姜汐的脸庞上,为她将额上一缕被汗水沾湿的发丝别在耳后,“所以我才救了你,不过你好像没什么良心,梦里都在喊驸马的名字。”
姜汐还没开口答话,在她耳侧的手突然一把箍住她的脸,手劲发狠掐得她脸骨巨疼。
萧驷玉阴沉沉的告诉她,“叫他名字做什么,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人是我,记不住的话我一刀刀刻在你的胸口,反正你身上那么疤痕也不介意多这一条。”
她唇齿颤栗,克制住发抖的声线回道:“多谢殿下的好意。”
水雾半阖的杏眸里装满对他的嫌恶,他看的真切,胸腔里的火气再度上冒,松了手大喝:“来人!”
侯在外间的吴达应声弓腰小跑进来,萧驷玉背过身喝道:“把人给我拖出去!”
“是。”
吴达赶忙走到床边扶起姜汐,也不顾她光着脚就往外推搡着,一直推到殿外了,连忙唤来两员婢女帮着搀稳摇摇欲坠的姜汐。吴达叹声气,“丫头,你怎么又惹殿下不高兴,我都替你瘆得慌!”
姜汐白着唇不答,靠着自己的力气踩在地上,冰凉的地面冻得脚底寒气上涌,冷得直犯哆嗦。看她不答话,吴达语重心长道:“整个东宫怕是只有你不识好歹,哪个奴才像你一般三天两头惹殿下生气,恐怕早就死了百来回。殿下喜欢你,你倒还身在福中不知福。听老奴一句劝,该放下的人和事就放下,讨得殿下欢心,日子才有盼头。”
“我不需要从他那里得到盼头。”
姜汐终于忍不住,虚着气力,干燥起皮的苍白唇瓣往下垂,“殿下对我的喜欢,和对一只猫狗没什么区别。他想要的是乖巧听话,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而这只宠物因为对别人俯首帖耳,他才会生气、才屡次不肯罢休!”
“你……唉!”
吴达恨铁不成钢,想要戳她脑袋数落,又无奈重叹一口气,摇摇头。不远处传来一道笑声:“哟,什么猫猫狗狗、俯首帖耳的,东宫最近养了什么好东西?”
姜汐抬头望去,发现一个穿着翠衣锦褂,兔绒毛领的宫女领着几个小宫婢走上来。她生张六角脸,柳叶眉、吊梢眼,笑起来眼皮又深又长仿若飞入鬓边去。那对妙眼上下将姜汐打量透彻,揶揄道:“殿下这是在生气呢?怎么连鞋也不给穿就撵了出来。”
“翠玉姑姑,稀客呀。”
吴达连忙堆起笑容,“您怎么有空来东宫?”
名唤翠玉的宫女鼻尖轻咦出哼笑,说道:“东宫里的事最近都传到贵妃娘娘那去了,听说殿下为了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把裴良娣给禁足了。娘娘担心良娣,特地命我带着东西来探望良娣。”
吴达僵笑两声,连忙道:“都是谣传,殿下与良娣自小的情分,如今更是恩爱有余,定是某些歹心之人故意编排污蔑东宫。”
“等见过良娣,是不是污蔑就一清二楚了。”翠玉笑容更浓了些,瞥了眼脸色苍白的姜汐后,扭着腰肢往正殿走去。吴达没心思去送姜汐回下人院了,嘱托了宫婢后赶紧跟了上去。
翠玉先给萧驷玉请过安,得到准允才去了西苑。面对裴良娣,她直言魏贵妃会帮衬,好在裴晚儿清楚自己的立场,父亲又在朝堂与魏左相抗衡,自然不肯受贵妃的好意。
翠玉见她不领情,心里虽然气恼,面上还是挂着笑容:“恕奴才多嘴,良娣与太子青梅竹马,裴相又在朝堂为其分忧,这份情意与忠诚,只有太子妃位才可以报答。可如今只给了个良娣,现在又为了一个奴才把良娣禁足于此。保不齐将来,等着良娣的是冷宫呢。”
“放肆!东宫之事岂容你揣测,我有些乏了,就不送翠玉姑姑了。”裴晚儿有被说破的恼羞成怒,冷剜了她一眼后下达逐客令。翠玉笑了笑,敛衽一礼后缓步退了出去。
虽然没接受魏贵妃的“好意”,但翠玉那番话却让裴晚儿心中发寒。殿下对她确实不如从前,尤其在为了姜汐的事上,屡次让她心冷。未免给萧驷玉留下不好的印象,裴晚儿静呆了四五日,做小伏低,尔后书信一封,信中写满与萧驷玉的自小趣事与情谊,末了承认错误、深感羞愧,自愿去寒露寺吃斋静修一月。
她款款低语,如曾经一般,温婉小意。
萧驷玉看在这点情谊上,准她去寒露寺“装腔作势”。她在庙里安置妥当,上完香出来,因香客诸多免不了推挤,推搡之下和一个白衣男子撞个满怀,男子连带着怀里的琴摔倒在地,一时人多没能立即爬起来。
“没长眼睛吗?”白禾扶住裴晚儿,怒瞪地上的男子。那男子尴尬的低了低头,去查看摔在地上的琴。他将包着琴的白布取下来,发现琴弦断了,琴身也有些开裂,一时脸色黯淡下来。
裴晚儿没心情计较,拍了拍白禾的手,“走吧。”
等她转身,忽听不远处几道说话声,一个说:“姜潮,你怎么在这里,找了你好半天。”
另一个吓唬他:“哎,你的琴弦怎么断了,不详之兆!”
“别愁眉苦脸的,一把琴而起,坏了再买呗。你姐姐不是在东宫当差吗?据说很得殿下喜欢,改明儿让太子殿下赏你一把。”
姜潮打断他们的调侃,正色道:“我与姐姐只是寻常百姓,经不起这个玩笑。”
闻言,裴晚儿顿住脚步,不敢置信的回头去看这个白衣男子。仔细看来,这个人与姜汐的眉眼还真有几分相似。她试探的折返回去,站在他的面前,温婉一笑:“寺庙人多,不慎撞到公子,十分抱歉。”
她本就生的美,压低身姿敛住锐气,整个人如暖春木兰,皎洁温柔。姜潮略一看痴,尔后站起身笑着回:“是在下失礼,冲撞了小姐,还请小姐原谅。”
裴晚儿垂首故作羞涩淡笑,视线落在他手里的琴上,惊愕道:“你的琴……我自幼学琴,也懂些调整之术,若公子不嫌弃可否交给我来修理,算是给公子赔罪。”
“小姐会修琴?”
姜潮眼中发亮,他正愁不知该怎么办,好不容易凑钱买了这把琴,已经没有多余银两去修理。裴晚儿点点头,接过他的琴后,说道:“我最近在寺庙静修,一直都在这里,两日后你来取琴便是。”
“有劳小姐。”
姜潮谢过再抬头,见她笑意温和不禁心中乱跳,忙不迭垂下头去,跟着师兄弟们跑远。等人走远了,白禾才敢开口:“他是姜汐的弟弟,小姐为什么要以礼相待,还替他修琴。”
裴晚儿纤长指尖抚过琴身,冷哼道:“是啊,他可是姜汐的弟弟,没想到能在这里碰上,真是菩萨保佑。”
两日后姜潮来寺庙取琴,裴晚儿化名凤于,编织了一个假身世博得姜潮的同情。又因都酷爱琴技彼此交流下来,竟然非常投机。只可惜,一个是抱有目的的接近,另一个是单纯的动了心。
整整一月的往来,让姜潮身心全数交付给了这位凤姑娘。以至于他将心中甜蜜讲给姜汐听的时候,脸上的幸福灿烂藏也藏不住。姜汐这才发现,曾经纤瘦病弱的弟弟,如今已经长大,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
“等小潮成家立业了,姐姐就算死也能瞑目了。”姜汐的话招来弟弟的捂嘴,“阿姐怎么说不吉利的话,我会幸福,阿姐亦然。爹娘去的早,我能活到如今全靠阿姐,阿姐就是我的全部。”
姜汐露出抹连日来第一抹微笑,捏了捏弟弟的鼻子,说道:“阿姐要好好攒钱给小潮将来娶媳妇用,再绣双鞋子,给小潮成亲当日穿。不知道那位凤于姑娘家住何处?家中还有谁?”
姜潮闻言羞得脸色通红,“阿姐,八字还没一撇。但我定会努力,娶了她。”
这样的喜事,让姜汐这些天心情稍有好转,摒弃脑子里其余纷乱的事情专心给弟弟做鞋子。自打上次被萧驷玉从寝殿赶出来以后,他再没来找过茬,日子平淡无波的过去,她差点以为自己能够在这样安静平淡的日子里过完一辈子的时候,老天与她开了个玩笑。
除夕至,宫廷设宴,萧驷玉携良娣赴宴。本是欢喜佳节,姜汐在忙碌完事务后,围拢在火炉边烤番薯。炭火哔啵有声,火星子偶尔蹦跳出来,烤熟的番薯酸甜的香味弥漫在屋子里,还没等她夹起一个掰开,有婢女狂奔至下人院,一把撩开门上的棉帘子,冲着姜汐气喘吁吁得喊道:“快,姜汐!你家人被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