哔啵。

盆中炭料烧热，火星子蹦出落在姜汐的手背上，烫出指甲盖大小的水泡。她完全没感觉到疼，只顾着追问那个婢女：“什么？”

婢女还没缓过气，连喘了几口紧张道：“官兵正在到处抓人，也不知犯了什么事，你舅家也遭了秧！”

姜汐立刻丢下红薯，连外袄也不穿就跑了出去。天空正有孔明灯飘摇直上，街头巷尾各家张灯结彩、喜燃爆竹。北坡街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官兵驻守押人，四处透露着生冷诡谲的气息。

曹氏夫妇被羁押出门，口中骂骂咧咧：“还有没有王法，凭什么抓我们！”

“死到临头还敢乱吠。”

官兵厉喝了声，示意手下加紧行事。曹氏夫妇哇哇大叫，扭头瞧见姜汐赶过来，如见救星一般，哭喊道：“汐儿、汐儿！你快想想办法救救我们，快向太子殿下求求情！”

姜汐想跑上去问清楚发生何事，被几个面容凶煞的官兵执剑挡住去路，她心焦如焚得往里头张望，看到姜潮也被羁押在列，立刻情绪激动得大喊：“小潮！”

“阿姐。”

姜潮抿着唇，身上只穿着单薄的里衣，在夜风寒霜之下，看起来瑟瑟发抖。她焦灼的想跑上去，被几个官兵用力推倒在地，喝斥道：“御令卫执行公务，不想死就滚远点！”

御令卫。

姜汐这才发现他们的衣袍上绣着的飞蛇图腾，金丝玉腰带，这支护卫专职替皇帝承办事务。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竟然惊动了御令卫。

“小潮不要怕，阿姐会想办法救你出来，好好照顾自己，等着阿姐！”眼看人已抓满，御令卫们推押着囚犯往街头走去，姜汐站在远处大声叮嘱。姜潮苍白着脸向她点头，黑眸中堆满恐惧。

人走远了，她不敢耽搁，转身跑回东宫。萧驷玉这会儿还在宫里赴宴，她坐在门外等了很久，冻得十指有些僵麻了，远处传来马蹄车轮的声响。夜幕中驶来一辆黑檀木镶金车驾，幕帘上绣着金蟒腾云图案，车檐角上垂着的两盏料纱灯，橘暖澄黄，底下墨青流苏在车驾移动中左右摇曳。

萧驷玉一下车就瞧见她，却视若无物，转身去搀车里的人下马车。裴晚儿纤白一手搭在他的手掌里，笑容温婉的走下来，一见到她时，笑意收了几分。

“给殿下、良娣请安。”

姜汐立在旁侧垂首请安，裴晚儿问：“怎么站在这里，是在等谁？”

姜汐看了眼萧驷玉，后者冷瞥了眼，全当没瞧见的带着裴晚儿跨进大门。这个节骨眼上，她顾不上其他，跟上去道：“殿下，奴才有事想问。御令卫在北坡街把奴才的家人抓走了，奴才不知道他们犯了什么事，需要御令卫出手缉拿。”

萧驷玉置若罔闻，步子未停。

“殿下。”

姜汐斗胆跑上去，不慎踩到裴晚儿曳地的披帛，惹得她轻哎了声。姜汐正要赔不是，萧驷玉转头怒瞪向她，“奴才家事，于本太子何干。”

他凶煞冷淡的表情，一如她初入东宫时的样子，惊的姜汐停住脚步。萧驷玉没多搭理她，带着裴晚儿往西苑而去。

姜汐不死心还想硬着头皮追上去，被聋鸽一把拽住手臂，冷冷警示：“不想死、别去。”

说完，松开她的手臂就往西苑深处离开。

吴达在身后走上前，小声告诉她，“总给殿下脸色看，这会儿吃瘪了吧。到底是主子，容不得你一而再再而三放肆，你要还想平平安安待在东宫，就少去招惹殿下，小命要紧。”

“吴管事，今日除夕宴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她突然想起不对劲，按理说太子与良娣应该会在宫里陪着皇帝守岁，今日不光回来的早还出动了御令卫。

吴达把她拉往角落里，瞄了眼四下，轻声轻语得告诉她，“是出了件事，今日宴席结束之后，陛下携诸位皇子妃嫔于池畔放生。不料池里飘来一具宫女尸体，当场把燕嫔娘娘吓昏了过去。等太监把这具尸体捞出来后发现，这名宫女乃是司茶苑的，因欠下巨额债务，在身上留下遗书便投池自尽了。陛下被扫了兴致，又见遗书上的十倍还债利息之事而震怒，下令御令卫缉拿肃清放贷等人，无论平民或者官僚。”

吴达说完，补了一句：“你的家人大约因高利贷务而牵涉其中。”

怎么可能!

姜汐不敢相信，舅父家本就生活的紧巴巴的，舅父又常年靠着买些小货品赚钱，赚到了钱多半也全进了赌坊，只有他欠债哪里可能放贷。

为了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姜汐第二日将压箱底的钱挖出来，贿赂给地牢狱卒，给了她一小会儿与家人会面的机会。

曹氏夫妇张口就揭底，指着对面牢间里的姜潮：“是这个臭药罐，拿了个本账册名单给我们，说只要找上头的人收完账，就能拿到三十两银子。哪里有这样好的事，我呸！”

姜潮愧疚的耷拉着脑袋，蜷坐在角落不言不语。

“小潮，你告诉阿姐，账册名单是谁给你的？”姜汐蹲在牢门外面，紧张的想要探知到情报，只有得到准确的消息才能有希望让他们出来。姜潮抬起头，黑亮亮的眼底写满沉痛，支吾道：“舅父欠了一屁股债，我忧心所致，才会把账册和名单给舅父。阿姐，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的，我真的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阿姐不是怪你，只是想知道是谁给你的，只要清楚了一切，阿姐才能想办法救你们出来。”

素来听她话的姜潮，今次却死咬不肯吐露是谁，就像在守护着谁，不想让对方与她一样沦为阶下囚。

姜汐急切道：“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吗？这件事是陛下下旨彻查，若不能还清白，你们会死的！”

“阿姐不要逼我，我答应过她……”

“她？”

姜汐忽然想到是谁，气吁吁的站起身，“是那个凤于姑娘是不是？好，你既然不肯说，我亲自去找她！”

“不关她的事，不要去找她，阿姐！”他越是情绪激动越是代表自己猜测的很对，姜汐没有听他的哀求，记下这个名字后离开了地牢。

她揣着这个情报去找衙役不可能，找皇帝更无可能，最后回了东宫找萧驷玉。萧驷玉这会儿正在书房里忙碌，聋鸽跟个黑面门神一样挡在门口，不让她进去。

“聋侍卫，我有事找殿下，就三句话。”

他铁着脸，嗓音粗嘎：“不、行。”

“性命攸关的事！”

“走、开。”

他说话间已经把剑抽出剑鞘几分，月色下剑刃寒光闪闪。姜汐知道他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要硬，说不让进就不让进，没有余地，只好离开。她绕过正门，去书房后面翻窗户，虽然窗户略高，她翻窗费了些力气，好在平安无事滚进了书房。等她冒着身子爬起来，就看到萧驷玉靠在椅子里，皱眉盯着她。

她连忙抚平翻上肩的裙摆，敛衽请安。

“你是贼吗？”萧驷玉眸深似海，语气凉薄，抬手要扔手中的桃核去击打门扉叫来聋鸽，姜汐忙爬过去抓住他的手，小手灼热贴在他的皮肤上，让萧驷玉愈发皱紧眉头：“放开。”

她如得严令，立即松手，磕了两个响头后说道：“奴才今日去探望过弟弟，据他所言是个叫凤于的姑娘把放贷的账册和名单给他的，还承诺过若是能收账成功，就给三十两银子。奴才家中拮据，弟弟秉性单纯没有想太多便接受了，放贷的主谋并不是奴才的家人。”

原来是为了这桩事才会翻窗找他。

他也就在这种时候，对她而言有些想见的价值……

萧驷玉生气，嗤笑道：“说这些有什么用，陛下彻查，督办人又不是本太子。况且，你家人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

“就算是冤案，殿下也不愿意插手吗？”她将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反而引来萧驷玉大笑，“我本就不是怜悯百姓的好太子，冤案与否，我一点也没兴趣。你莫不是把我和孟思鸿混为一谈了？”

是啊，她怎么忘了。

萧驷玉是杀人不眨眼的人，是将人命是作草芥的人。

可如今，只有他能直奏皇帝。

姜汐咬紧牙关，趴在地上恳求：“只要殿下能英明查办，还奴才家人一个清白，奴才做什么都愿意。就算打骂、杀了奴才都可以。”

看她奴颜婢膝的央求，什么都愿意，多可笑啊。他一直希望她能心甘情愿，可每次她的妥协都带着委曲求全。

无名怒火涌上心头，萧驷玉往她肩头踹去，直接把人踹翻在地，恶言恶语的喝道：“一个低贱的奴才，自以为是，我已经对你倒尽胃口，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滚出去，否则我现在就命人杀了曹家人！”

姜汐捏紧拳头撑坐起身，抿唇苦笑了一声，叩安之后才慢慢退出去。她一走，聋鸽便被一枚核桃打中后肩，他会意步入书房就被一卷书籍迎面砸在脸上。他默不作声，捡起脚边的书籍恭敬放回桌上。

萧驷玉阴沉的看着他，“谁是你的主子还分得清吧？”

一个大活人翻窗进书房，虽然他有耳疾，但武功底子并不差，这点动静他还是能察觉到。

显然是故意放她进来。

聋鸽垂下头，致歉：“属下、失职。”

萧驷玉没深究他的问题，而是下了任务给他，“民间高额放贷的事，牵涉官僚。应该是魏氏的把戏，才会把曹家套进去，等我出手。你暗中去查清楚，近来和姜潮关系密切的人中可有一个女子，与这件事有什么联系。”

既然是设圈套让曹家钻，凤于这个名字，应该是假的。

“是。”聋鸽领命，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