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到她会指认自己,萧驷玉并不觉得意外,但心里还是不设防的疼了一下。他还没开口,魏贵妃已经详装不满的呵斥:“放肆!你这丫头莫不是得了失心疯,竟敢诋毁太子。太子虽然因为行事作风在京阳有些不好的谣言,可哪里容得你们诬蔑!”
还真有点抱薪救火的意思。
萧驷玉心中冷笑,始终不发一言。皇帝拢起眉,不满意魏贵妃的尖声利语,将目光投向姜汐,“天子犯法理当与庶民同罪,你且把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
“是。”
姜汐领命,把弟弟与一位叫凤于的女子往来甚密,以及曹家在她的教唆下接手账本名册的事一一言明,更将地牢中曹氏夫妇、弟弟惨死的经过告诉皇帝。思及当时的画面,姜汐如鲠在喉,含泪说道:“奴才不敢有半句虚言。”
“呵,你这话听着怎么像是在说太子杀人灭口呢,就算想杀人灭口,何须亲自动手。”魏贵妃听完阐述,鼻尖逸出冷哼,却也在若有似无引导姜汐把话说绝:“大家都会这么想,所以亲自动手才会让奴才的话没有说服力。”
皇帝指间摩挲着一串玛瑙佛珠,抬臂支在榻案上,沉声反问:“既想杀人灭口,怎么还留你。”
“因为殿下在惩罚奴才。”她眼神坚定,似抱着必死也要拉他下水的决心说道:“太子殿下喜怒无常,滥杀无辜。为了活命,大家平日里小心谨慎连话也不敢多说。不止是这次杀了奴才的家人,当初宫里拨去东宫的宫女无辜枉死,都是殿下所为。奴才初入东宫就经历过一场屠/杀,六个宫女如今只剩奴才一个人,更别提当时木兰围猎,驸马爷中的毒箭。一切的一切,都是殿下所为!”
“住口。”女人翻起旧账,没了底线,何况是悲愤到极点的女人。
萧驷玉原当她只会在这件事上声嘶力竭指责他是凶手,没想到把孟思鸿中毒箭的事一并抖出来。他并不怕被揭穿,气的是她对于孟思鸿的事,始终耿耿于怀。
姜汐早就心如死灰,扭头讥笑,“把辛阳公主腿摔断的那匹马,也是殿下送的吧。”
她说的越多,皇帝看她的目光越是灰暗。萧驷玉察觉到以后,立刻跪在地上说道:“父皇,今日潜入地牢杀人的并非儿臣。此人易容乔装成儿臣,并且在地牢外和儿臣交过手,武功很高,可惜被他跑了。”
易容乔装、还跑了?
姜汐觉得可笑至极,什么人皮面具易容乔装,这些东西只出现在杜撰的话本里。萧驷玉武功那么好,怎么可能让人跑掉。她无法接受这一番说词,脑海里全是弟弟惨死的画面。
魏贵妃很满意姜汐被逼到狗急跳墙的样子,故意说:“易容,世上还真有这种本事?”
“有没有,贵妃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萧驷玉目不斜视的冷嗤了她一句,魏贵妃也不生气,拢着眉结忧思道:“臣妾越听越糊涂,怎么还牵扯上其他的事了,什么驸马中毒箭,还有辛阳断腿。辛阳这孩子,可只有十六岁啊,寻死觅活好久最近才消停下来。”
说到此处,还捂着胸口一副心绞痛发作的样子。
皇帝再清楚不过这些事,挥手唤来周公公,“去把乌金拷拿来。”
听到乌金拷三个字,周公公迟疑了一会儿,想要替太子求个情,但见皇帝面色如霜,只得把话噎回去招呼小太监们去取。
不一会儿,三个小太监合力捧着一副乌黑脚铐进来,链子很粗,在烛光下竟然泛着淡淡的金色。姜汐不明白这要做什么,听到皇帝说:“案子没查清前,太子缚拷,拘禁东宫。”
魏贵妃幸灾乐祸的眯起眼睛,假惺惺的劝道:“陛下,这乌金是埋在地下数千年的宝物,重若千斤,若非十恶不赦的囚犯,轻易不动这把锁拷。如今让殿下戴上它,是否太严重了些。”
皇帝直视萧驷玉,气势威严:“太子,你师承多位高人,武艺在京阳敌手难逢。你若真的清白,可愿在案子查清前戴着它?”
“儿臣愿意。”
萧驷玉颔首受命,几个太监便合力将沉重的乌金拷锁住他的双足。姜汐从拷链上移开目光,发现萧驷玉正盯着她,说不出的阴冷诡异。
他盯着她一会儿后,对皇帝说:“孟驸马是这次案子的督办,儿臣已将查到的相关线索移交给了他与三司部,包括这个奴才。相信案子不久就能了结,还儿臣一个清白。”
姜汐虽然言辞凿凿,但这些话恰好触到了皇帝的逆鳞,保不定天没亮前就被消失的无声无息。萧驷玉很清楚,故此特意把孟思鸿和三司部着重咬字。果真皇帝眸光锐利的扫了他一眼,尔后鼻尖逸出声轻笑来。
他挥挥手,语气倦怠:“把人带下去,就交给三司部去处理。”
姜汐被几个太监搀出乾承殿时回头看了眼,发现萧驷玉行走抬足非常迟缓,每一步都似乎用尽了力气。若不是还在皇宫内院,重兵把守,她真想现在就冲上去杀了他。
冗长的宫道延伸到阊闾门,萧驷玉从前轻易能走到的地方,今日却需要花费三盏茶的功夫才抵达,足踝处已经被脚铐的沉重磨出鲜血,洇透雪白的裤角,看起来着实触目惊心。
姜汐冷淡扫了一眼,并不觉得心里有多畅快。
因为他还活着。
“小奴才。”
萧驷玉叫住转身被搀走的姜汐,她转过身看他的眼神很冷很怨恨,让他相信现在给她一把刀,她会毫不犹豫捅在他的身上。
她从来没把心给过他,杀了他也不会疼。
可是他觉得好疼,以至于张嘴缓和很久才能完整吐出这三个字:“不是我。”
姜汐仇视着他一会儿,没吭声的转过头,跟着太监往黑夜深处走去。
她作为人证,孟思鸿与三司部并不为难她,只是提审了当日地牢里的事。她被迫又回忆了一遍弟弟及舅父母惨死的场景,等说完的时候,整个人难受的没有勇气再复述一次。
孟思鸿将鹤氅披在她的身上,握住她不停在发抖的手说道:“你家人的尸骨,我已经派人去处理了,葬在北坡街后面的野地,那里四季常绿,春来花海很漂亮。”
“多谢。”她哽声落泪,又问:“我能去看看他们吗?”
孟思鸿点头:“我替你备马车。”
等马车备好,姜汐从提司部出来的时候,等在外面许久的月瓷跑到她的面前,也不说话就静静看着她,然后嘴巴往下一撇,抱住姜汐痛哭起来:“姐姐,你不要难过,我会一直陪着你。”
哭的比她还要凶,好像遭遇灭顶变故的人是她。
姜汐替她擦擦眼泪,勉强扯出抹淡笑,“我要去给舅父母和弟弟上柱香。”
“我陪你去。”
月瓷连忙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上马车,跟着钻入车里,催促马车启程。
新碑高坟,三座隆起的坟堆看起来非常凄凉。昨天早上还有血有肉有生气的三个至亲,转眼就变成了三具冰冷的尸体,被掩埋在黑漆漆的土里,任由蛇虫鼠蚁啃噬。她的弟弟,她从家乡一路乞讨、干苦活带来京阳的弟弟,没死在病痛的折磨中,却死在萧驷玉的手里。
姜汐懊悔,当初贿赂了掌事姑姑就好了,就不会分配到东宫,要是当初没应征当宫女就好了,家里人不至于飞来横祸死于非命。
她活着的信念,如滴蜡残烛,仅有的火苗是盼望萧驷玉会付出代价、会死。
“姐姐……”月瓷见她落泪无声,连忙拿帕子给她擦。姜汐吸了吸鼻子,说:“月瓷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多待会儿。”
“你可以吗?不要勉强。”
姜汐拍拍她的肩膀,示意没事,月瓷知道太子有派聋鸽暗中保护她,心里也放宽了,故此没有执意留下来陪伴,提着竹篮子先行离开。
姜汐发生变故,月瓷的心情也并不好,低着头边走边踢着地上的小石子,走到一座破庙前的时候,地上的几滴暗红血迹引起了她的注意。血迹一直延伸到破庙里面,她顺着斑驳的血迹往破庙里走,发现走进去后,地上的血迹越来越多,最后停在一个布满蜘蛛网的香灰鼎那里。
鼎后似乎坐着一个人,她鼓足勇气绕过去查看,诧然发现是个身受重伤的男人。男人没什么动静,乱发遮着脸,左臂上的伤口深可见骨,全是血。
“你没事吧?”月瓷小声试探,男人没有反应。难道是死了?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去探他的鼻息,没等靠近他的脸,男人突然往旁滑倒摔躺在地上。月瓷本就胆小,吓得一激灵连连蹬着腿往后躲。
过了会儿见他没再动,月瓷才敢重新走上去,这一摔把男人面上的头发甩到了一旁,脸袋眼熟的让月瓷差点叫出来。
是他!
那个当初在红楼里,搭救过自己的纨绔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