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管事一时沉默,平日里两人为避嫌疑,甚少见面,宫里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死敌,可又有谁知,他们怀揣着秘密,不能任性为事,万事不敢多言,以求无过。
“你打算做什么?”
邱仲知再次道:“我自有打算。”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你当真要……”柯管事神色复杂的想起了什么往事,停了下,才意味深长的道,“是了,我忘了,当初你本可以出宫,一直以来我还想不透你为何甘愿待着。”
回应他是邱仲知的苦笑,他言尽于此,起身站起来,垂眸时,那向来无甚情绪的脸,不经意透出深沉的无奈。
“我从不后悔,只是……遗憾明白的太晚。”
若人知道自己的定期,鱼被恶网圈住前该全力以赴跃出水面,鸟被网罗捉住前该拼尽全力飞得更高,祸患突然临到前……人也该和最牵挂的人好好道别。
小灯笼躲回房间,隔着门缝,定定的看着邱管事单薄却并不瘦弱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
那一瞬,她的眼泪无声的滑落,像积蓄已久,又像突然而至。
宫里日子过得极慢,且又以夏季为最。自从听说了阿沁在惩戒司自尽的消息,小灯笼便大病一场,缠绵病榻半个多月,瘦的脱了人形了。
那时候她其实真的不能明白,阿沁究竟是在惩戒司熬不下酷刑,还是知道了邱管事被处死的消息。
谁能想到那样斯斯文文的一个人能一夜杀五人不走露风声?若非他束手就擒,怕是还要出一番大乱子。
直到入秋,小灯笼才算真正断了病根。
又过了好几天,福子终于不再拘着她,任她同后厨的挑水宫女一道干些各样的杂活。
进辛人库来莲都宫后厨的第一天福子就说过一条禁忌,池塘的水不能碰,院里水井的水不能吃。
这日午后,原先负责挑水的宫女小日子来了,疼的干不了活,小灯笼便替她担了任务,才刚吃好饭,就挑着木桶出院门,磕磕绊绊走了挺久,才去了个空置的宫殿的井中打水。
冬菜与她说过,因为莲都宫的几个井都有人投过井,所以那井水,在无人敢饮用。
而至于莲都宫那个人人都绕道的池塘,她却支支吾吾的没有说了。
想起冬菜,小灯笼难免难过起来,却学会了慢慢的放空思绪,不去想。
尽管知道这里比较偏,少有人来,小灯笼也不曾害怕,毕竟大白天的。
只不过事情总是那么碰巧,远远地,她就看见了那井边有两个身影,本以为也是来打水的,她不甚在意,可是,才一眨眼的功夫,两人变一人,她眨了眨眼,似乎这样才能确定她是不是看错了。
井边的人也有些慌乱,探出身子在井口看了看,然后扭头四下里瞧,没有察觉异样。
趴在地上的小灯笼屏着呼吸等待,不敢喘气。
她觉得腿软的很,想站起来也没力,这里是偏僻,却不是人迹罕至,偶尔还是有人来打水,只赶巧了正午。
反应过来那人将另一个人推下井时候,她第一个念头就是逃,可是,若是动静大了必然惊动对方,情急之下只能慢慢的倒退,离开。
或许是距离的关系,她的脚步声几不可闻。
只是,她忘了她身边的两个木桶,发出了嘎吱的晃动声。
所以,等她想起来蓦然抬头的时候,对方就在她跟前冷笑。
那一刹那,她着实吓的出了身冷汗。
“你看见了什么?”她轻柔的像是暖风似的话,然而唇边的笑透着迥异的阴冷。
小灯笼努力稳住身形,拼命的摇头,“没有,什么都没有看见……”
声音细而脆,透着显而易见的恐惧。
“倒是机灵,可惜,我受够了忐忑不安的感觉,那种性命捏在别人手里的感觉真是受够了!”对方说完眼睛露出刻骨的恨意,脸色狰狞而恐怖。
小灯笼打了个冷颤,立马伸手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几乎是在对方取出剪刀的同时,她奋力的将水桶扔向对方,将对方撞到时,小灯笼第一时间往外跑。
这个人她记得,那日就是她来后厨指认春柳的,也就是因为她,春柳和冬菜……都没了。
“救命!救命啊!”极度的害怕之后,呼救是出于本能。
惊慌,心跳剧烈之后开始绞痛,呼吸粗重而艰难起来。
“咳咳……救命啊!咳咳!”
才跑了几十步,刚出门,就在路上被对方赶上来了,这一刻,她是拼命的,对方却是疯狂的。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那是把在寻常不过的剪刀,此刻却是夺命利器。
疯狂的宫女一只手拽着她,另一只手握着剪刀就是一顿乱刺。
小灯笼被拽的一个踉跄,用力的甩着手臂,想要摆脱对方的挟制,而下一瞬肩膀就被扎了道口子,刺激的她一激灵,趁着对方拔起剪刀就要再刺的瞬间,奋力扑上去,抢夺剪刀。
人的求生意识有多强,那本能的抵抗就有多强。
她豁出去那股子劲也不小,两人瞬间就扭成一团,小灯笼毕竟处于弱势,两只手都被剪刀刮到了,一下一个血口子,那白皙的手瞬间被血浸染了。
当剪刀再一次扎在她身上时,痛疼让她有那么一瞬间的脱力,然后顺着对方推搡的方向就倒下去了。
后者被她一拽,也踉跄的栽倒。
两人再次摔成一块。
“救命!”她艰难的开口,声音明显弱了。
“去死吧……去死!”趴倒在她身上的人恶狠狠的开口,握着剪刀的手突然发力甩开小灯笼死死抓着的两只手,冲着她的脖子就要扎下去。
“噗嗤!”
那是利器穿透身体的声音。
小灯笼听得清楚,禁不住松了手,泄了气,自己要死了。
天空那么晴朗,明镜一样,蓝的纯澈,她知道天很遥远,很遥远,可是,这一刻,她好想伸出手去触摸。
“皇上箭术愈发精湛了。”
突然一道略带笑意的声音,打破平静。
“是么,朕觉得摄政王的箭也很准。”
隔得远,那声音有些熟悉,小灯笼微微发懵,急促间转不过神来。
将视线从天上往下移,扭转脖子,映入眼帘是一片血红,眉心一支箭触目惊心,血汩汩直冒,模糊了她的面容,还有一支箭直插在心窝处!
小灯笼一下子忘了呼吸,只觉得眼睛很痛,干涩的很,然后痛苦的闭上,只愿看不见。
其实,很痛的不止是眼睛,还有肩膀,手……
“这宫女不会被吓死了吧。”
跳下马的男人,身材魁梧,面貌英俊,眉宇间自有一股威严,虽是不惑之年,看着却如青年人无二。
在这个宫里能与皇上一起纵马比箭的当属位高权重的摄政王,刘勤策。
随即也跳下马的刘浙早就皱了眉,是她,在决定射出那一支箭的之前,他竟是认出了她。
“来人,将人送去惩戒司!”
早就瞥见摄政王刘勤策眼里闪烁的光芒,刘浙不等他开口就先放了话。
小灯笼闭着眼瑟瑟发抖,她一直不敢睁开眼,宁愿就这样晕了也好,站在她身前是燕宁王朝最尊贵的两个人,她一辈子都不会去想象的人。
“啧啧……这是什么意思?本王难得有些兴致呢。”刘勤策不满的挡着那两个领命上前的侍卫,眼里的笑从未抵达过眼底,落在人的身上,莫名的寒意浸体。
只是远远的晃上一眼,他却觉得那个小宫女莫名的熟悉。
两个侍卫不敢上前,却也不能不听圣令,一时间两人背脊发凉,冷汗直冒。
刘浙眼一眯,唇抿的更紧,这是他生气的前兆。
“皇叔对着这么脏的人都能起了兴致?”
小灯笼又打个哆嗦,表情更加痛苦起来,她的肩膀被扎了道口子一直在流血,上半身衣衫染成深红色,脸上也沾上了血迹,那是抢夺剪刀的时候不小心擦伤的,说实话,对于一个游离在各色美人之间的刘勤策来说,这副样子何止是脏。
“哈哈,你生气了。只要你生气的时候,才会叫我皇叔。”刘勤策心情极是愉悦的大笑,能让刘浙生气,这比小灯笼更让他兴奋。
刘浙闻言脸一沉,当下就转了身,从他握紧的成拳的手可见,他的愤怒。
“哈哈……竟然真的生气了。”刘勤策边大笑边看了地上的人最后一眼就提步走开。
那等待的两个侍卫立马上前将小灯笼提起来,带走。
惩戒司,顾名思义,惩戒,刑罚,其实就是个刑堂。
据闻,用来惩罚人的刑具就有上百种,千奇百怪。
而惩戒人的刑罚名称也是上百种。
就拿鞭刑来说,不知是谁发明了带倒刺的鞭子,抽在人身上的时候,倒刺会扎入皮肤内,然后在鞭子抽离的时候,倒刺就会带走一小部分的皮肉,所以一鞭子下去,抽出来的就是一条血肉横飞的伤口。
还有在执行前将鞭子在辣椒水或者盐水中浸泡一夜,等到行刑时,受刑人会得到比鞭刑之后再泼辣椒水或盐水更大的痛苦,并且时间更长。
因为辣椒水或盐水能跟着鞭子迅速而又深入的进入到伤口里面。
小灯笼悲惨的想到,即便是用泡了醋的鞭子,也不是她能承受的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