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声音的,另两个没动手的人同时往后面看了一眼,然后转回去,而她已经惨无一丝血色的跌坐在地上。
惩戒司的两个太监将受刑的宫女小心翼翼的解下木架,只剩下白骨的胳膊用小锤子在关节处一敲,那宫女发出一声让人不忍听闻的尖叫声来,小灯笼的注意力又被拉回,只见那白骨森森的胳膊被分离出肢体,那宫女已经晕过去,被两个太监拖在地上往前拉着走。
“可惜了,我本想剐上三千六百刀练练手。”陈中厚意犹未尽地感叹。
小灯笼久久回不来神,任凭两个太监再次将她架起来,往牢房送。
皇宫里的夜晚,不是黑,而是沉。
小灯笼一去不回,福子是怎么也找不到人,出去一打听,才知道莲都宫前院又出事了,某掌灯宫女持凶器杀人,被皇上撞见了,这等藐视宫规触犯龙颜的事情,当然令皇上震怒。
这雷霆之怒岂是小小的莲都宫能承受的起的,上至皇后被训斥“治宫不严,管教疏淡”,下至辛人库主管大小管事个个跪在德清宫殿前请罪,更别提莲都宫的主管管事,通通被送去了惩戒司等待处置。
杀人的宫女当然是死了,可是,那个被杀的宫女却无人知晓她的下场。
所有人对那个宫女的好奇,揣测,就像滴进油锅里的水,翻涌不息。
福子在后厨急的上火,那宫女保不准就是小灯笼。
柯管事被送去惩戒司了,她也找不到第二个人可以商量,眼看着天都黑了,也没个办法的时候,却有人主动找上门来了。
长兴宫这天晚上,气氛更是低沉,各个宫女太监都战战兢兢轻易不敢动作。
站于窗前,举目而望的人久久没有动,夜色里的灯火注定是亮点,数不尽的长信宫灯在暗夜里摇晃,点缀着这片天地。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又停下,再无其他。
刘浙神色冷然,忡怔半晌,这才转了头,低低道:“怎么了?”
来人不说话,只是跪倒在那里,双肩微微颤抖,见她这副模样,刘浙也有些诧异。
“皇上,事情都办妥了。”她慢慢的将头抵上冰冷的地面上,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平稳。
刘浙闻言反而皱眉。
“抬起头来。”声音冷而沉,是他一贯的语气。
不敢不从,只能仰起头去看他,然后将自己满眼的悲伤痛苦暴露出来,无处可逃。
“皇上,奴婢想求皇上恩典……”
她余下的话还未说出来,刘浙却淡淡的打断,“阿絮,你在太后身边多久了?”
“十三年。”说完便觉心下惨然,十三年了,她却不敢再想自己这样做究竟值不值了。
“十三年都能忍下来,最后却败在一个小宫奴身上。”
声音虽然不重,好似不怎么在意,却成功的让她胆颤腿软的栽倒在地,磕头求饶,却不敢大声叫唤,只一味的呜咽祈求。
“求皇上恩典,救她一命。”
“跪安吧。”
刘浙站了一会儿,顿觉身心俱疲。
十三年前,他曾也仰人鼻息苦苦隐忍挣扎求生。
十三年后,他坐在这万人瞩目的位子上,俯瞰众生。
这中间隔着的不仅是流逝的光阴,还有一颗心的荒芜麻木。
住过莲都宫后厨西屋那样破落的房间,竟也不觉得这个房间像牢房,除却没有窗,空荡荡的,至少有张席子,
小灯笼蜷缩在墙角里。
一遍又一遍的擦着眼睛,干涩的布满血丝的眸子,一日之内,两次目睹血腥场面,那鲜红色刺激的眼睛时留下的刺痛感,彷如扎根于心,怎么也挥不去。
闭上眼睛缓解痛楚,只觉得身上忽冷忽热,沉沉浮浮,意识像漂浮在半空似的,混沌不清。
不过是想要安心的活着,为什么就那么难,为什么就没有有一条路能让她走……
昏昏欲睡之时,那扇紧闭的门忽然被人打开,随后就是一阵脚步声,伴随着一阵重物落地的声音,两个声音先后响起。
“这人嘴真硬,刮了上百刀才开口。”
“是啊,总算开了口,看着真是作孽……”
小灯笼浑身一颤,意识瞬间清明了。
等门重新被锁上了,她才迫不及待的睁开眼,那躺在地上的人真是那受刮刑的宫女。
竟然没有死!
小灯笼惊得倒吸一口气,她以为那时候被太监拖下去的必定是尸体了。
细一看,那四肢早已没有了原本面目,徒留黏在一块的衣衫干瘪瘪的,乌黑发红的辨不出颜色。
凌乱的散发遮着她的面容,小灯笼看着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这样受罪,还不如死了。
想到这,不由颤栗起来,自己已经是第二次这样想了,不能,无论如何,寻死,终归是不该。
此刻她自然想不到不是那宫女命有多硬才撑着不死,而是行刑的人手法精妙,才刮了上百刀是不会让人死的。
没听见那陈中厚说的三千六百刀练手么。
说不害怕是不可能,但是更多的是同情,就算是再大的罪过受了这样残忍的刑罚也该抵过了。
小心翼翼的靠近对方,小灯笼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因为被拖着丢进来,所以是背部朝上,想来那样定是有阻呼吸的,她抖着手去将人翻正,动作尽量轻缓,拂开对方脸上的头发,入目的脸却让她震惊了。
那夜她在瑞安宫掌灯守夜时看见的女鬼!
虽然那夜光线不明,但是她清清楚楚的记得对方的脸,虽然过了段时日了,可那夜的记忆实在深刻,绝对不会弄错。八壹中文網
之前只看见陈中厚行刑时木架上的人低垂的头,还有那惨叫声,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她。
心里涌去一股说不清的滋味,伸手在对方鼻翼下感受了一番,气息微弱到没有一般。
“淳……安……”
破碎的呻吟忽然响起,小灯笼惊觉,低头去看,躺在她身边的人表情痛苦而狰狞,嘴里不知觉的张合,似吐息,更似自语。
“喂,你醒醒……”
小灯笼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脸,试图将她唤醒。
“淳……安……咳咳。”紧闭的眼幽幽的睁开一丝线。
咳嗽声弱的很,小灯笼手也不敢用力,轻抚这她的胸口,帮她顺气。
“是你?”神智有些清醒的人诧异的看着小灯笼,她喘的厉害,疼痛翻涌而来,冷汗一遍又一遍的冒出来,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嗯,你怎么会弄成这样?”小灯笼本是赴趴着在她身边,这会儿也撑不住就干脆坐下了,靠的极近,以便能听清她微弱的声音。
“咳咳。”才一会儿的功夫,她的脸就开始发红,这是要起热症了。
刮了那么多刀,伤口肯定是感染了,小灯笼担忧而无奈。
“我想求你件事情,”她努力的开口,眼睛一直盯着小灯笼,眼里满是祈求,带着她最后的一丝希冀,“求求你,求你……咳咳。”
说的急了,立马开始咳,声音沙哑的很,小灯笼看的心酸,怎么可能拒绝的了,“我答应你,你说的我都答应。”
良久,她终于缓过来了,露出一丝苍白的笑,此刻的她与那夜看见的人,如同两人,或许是因为人之将死吧。
“谢谢……我就知道你是本性纯善之人,能对女鬼都好言相劝的人……”
“我从昨晚一直撑到今天,就是放不下……”她断断续续的说,眼神也慢慢失去原本的色彩,开始灰败,“你出去后,去淳安宫帮我取一件东西……那里有个女人是疯子,你切记不要被她抓到……”
小灯笼仔细的听,暗暗记住,“怎么取?什么东西?”
“取出来,交给皇上……”她却没有回答,说完最后一句就陷入了昏迷。
小灯笼懵了,交给皇上?
这一次她怎么摇晃对方都没有醒过来,那滚烫的身体到了后来就慢慢的冷了。
这是第四个人在她面前死去,她甚至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小灯笼最开始是怔楞的呆坐着,慢慢的也睡过去了。
原来有些事情见多了,真的会麻木。
在惩戒司的牢房她呆了整整三天,那死去的宫女第二天就被拖出去了,每日只送来一顿饭,一碗水。
她不言不语,吃饭喝水,剩下的时间就发呆,脑袋里浑浑噩噩的,也不觉得难熬。
这天,打开门来的人不是送饭的太监,小灯笼坐久了有些僵硬,但是还是强撑着去给他磕了个头,若不是他,也许自己这几天过的就没这么轻松了。
楼清一有些惊讶,没想到这孩子这么感恩,连忙道:“你这孩子,还真是……哎。”
最后一声叹息,带着无限的怜惜,半大不点的孩子,却被关在这整整三天,安静的呆在,也不闹腾,还真是让他们吃惊。
连心肠狠辣的陈中厚都觉得不忍,他们三天每日轮流视察,当看见安静的坐在牢房的小灯笼时,那双纯澈明亮的眼睛,那稚嫩的脸,看的人平白堵得慌。
“这都三天了,上头也没个话,我们也是没办法,”楼清一忍了又忍,还是说出口了,“今儿个,遣人去打听了才知道,莲都宫掌灯宫女持凶器杀人案,那个人人揣测的下落不明的宫女,竟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