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守门的侍卫们个个呆若木鸡,守门的头领也只能充耳不闻的回去门口,各有各的职责,他们只是守门的。
福子手无寸力,拦阻也是给容嬷嬷机会借机打自己一顿,只能眼看着他们将锦灯架起来,挟持而去。
临了,容嬷嬷还送了句话:“看来飘香院你也过的不错,都忘了有几条命了。”
锦灯被左右架着,一点不反抗,她只是奇怪,为什么自己对这些好似很淡定。在她自己还不清楚的潜意识里似乎是有预知的,在乐清宫被容嬷嬷盯着,被紫荆看着,还有墨子姑姑的告诫,如今加上福子的突然出现。
锦灯觉得那就是一张网,扑面而来,她只能被动接受,这种无力感,像天空一样,压抑的很,入乐清宫后,她就感觉到了这股压抑,而只有在威风库,同那人在一起,说着无顾忌的话,才能宣泄。
黄瓦飞檐,朱漆金钉,一派肃穆景象。可惜肃穆之下,依旧掩不住点点冷寂森然透了出来。
锦灯也忘了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当被人丢进湿漉阴冷的一眼就能看见全部布局的房间,她尝试着爬起来,缩在墙角,就那样靠着睡过去了。
太累了,一切都累。
第二日门被人从外面打开,解锁的声音不大,她却悠悠转醒。
入目的是个挂满刑具的木架,这让她想起了惩戒司。如今却真的没了当初去惩戒司看见那些刑具的恐惧了,只是有些无奈。
这应该是一间动私刑的牢房。
“起来,跟我走。”
与她说话的人,是昨晚跟着容嬷嬷的那个宫女,锦灯记得她,因为对方的脸,有道很明显的胎记,就在左颊。那时她被侍卫架着走的时候,正好走在左后侧,一眼惊魂,瞬间记住了对方。
锦灯乖乖爬起,脚步虚浮的跟上对方。
出了房间,是个空荡荡的偏殿,直到出了殿门,锦灯才有了些气力,阳光正好。
她身上穿的还是昨日的衣服,在阳光下,她一低头就看见裙摆上的干了的血迹,成了暗红,走了几步,她就察觉到了异样。
似乎昨天没有这样多血……心下一惊,她顿住了,伸手在后背摸了摸,没有出血啊。
扭过脖子去看,“呀!”
整个裙子腰臀以下出现一大片的血迹,她昨日也不曾沾染如此之多的血啊!
前面带路的宫女听见动静,不悦的回头,对上锦灯那惊悸带泪的目光,倒是一怔。
那小巧精致的脸,配上那样一副受惊的眸子,当真我见犹怜。
“怎么了?”她回过神来,声音倒是回暖了不少。
“我、我出了好多血……可是,又不痛……”锦灯确实觉得不痛,眨了眨眼,硬是将眼泪逼回去了。
她被入目的血迹吓得,心口刺痛刺痛的。
张了张口,那宫女有些错愕,然后绷着脸咄道:“真晦气……先跟我去换身衣服。”
锦灯却怔住不敢动,似乎还在流血?
瞧她那样,那宫女就能猜出一二,摇了摇头,心道,真是有人生,没人教养,连来了葵水都吓成这样。
而那天的事情,成了锦灯心底最尴尬的事,每次想到那次大出血,她就恨不得钻进洞里再也不出来。
莲月没有告诉过她,可能是念着她年龄小。
锦灯几乎是被那宫女强拽着往前走,还没等她们两意识到不得劲。
周围呼啦啦的响起一片跪倒的声音。
“恭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
锦灯只扑捉到“皇上”两个字眼,瞬间惊醒,身体立马软了,几乎不用指挥,自动跪下。
身边的宫女也似吃了一惊,利索的也跪了。脚步声不是由远及近,而是由近及远。
锦灯着实害怕,昨天的乐清宫乱棍杖百人的场面,她忘不了。
血染乐清宫。
那人只是一句话,一句话而已。
半响,所有人都陆续起身,锦灯往旁边一摊,摸了摸额头虚汗。
“走吧,时间不多了。”
锦灯双手徒劳的遮着臀部,被拖着走,缓缓平复心绪。
“不是什么大事,左右衣服都污了,还是快些走。”许是锦灯迈不开步子累的她步伐。
锦灯抬头看她,这声音比刚才又温和了不少,就是盯着自己的眼神有些怪。
“姐姐怎么称呼?”锦灯边试着搭话,一边打量四周环境,空旷荣华,大气磅礴。
这就是永嘉宫啊。锦灯心中一叹,她脚步更沉重了。
那宫女却不答话,只是走的更快了。
锦灯只剩满心的别扭与尴尬,她发现来往的人都跟看怪物一样看着她。本来就脸皮薄,这下更是羞的脸通红,几乎不敢抬头了。
幸好,大多是宫女,碰上的也不多,等她们终于到了一个偏院的时候,锦灯才稍稍松了口气。
领她进了一间偏房,那宫女让她等会,就先出去了。
锦灯很无措,她隐约感觉到了自己的无知,一直被圈养着长大,这是她第一次有什么都不懂的挫败感,而这一点,成为了她萌生改变的念头的开端。
失神之际,门被打开,进来的人不是原先的宫女。
一袭素色裙装,梳一个反绾髻,无一饰物,容色秀婉,对上锦灯打量的眼神,抿了抿唇,“我叫阿絮。”
那温婉的声音如水一般滑过她的焦躁难耐的心,看她的眼神那般平和,没有之前那个宫女隐隐的鄙夷,让她最后的一丝难堪都被抹去。
只剩下,一缕委屈,她真的觉得委屈……大抵是她身上有莲月姑姑的气质,温柔婉和。
后来锦灯遇到的宫女子多了,多的数不胜数,她才发现,气质相似的太多,而那个人却只有一个人,能为她尽心尽力,豁出性命亦不足惜。
只是这个时候,她不懂那些。
“阿絮姑姑……”声细如蚊,几不可闻。
锦灯垂下眼,掩去眼中太多的情绪。
阿絮有些动容,唇动了动话却终究咽下去了。
隔了一会,平复了下波动起伏的思绪,阿絮缓缓走近,“没关系,什么都不要介意,你还小。”
锦灯诧异的抬头,红着眼眶问:“可是……我……”
“我先带你去洗漱一下。”
阿絮看出她的局促,羞惭,温和的笑了笑,化去她心中最后一丝戒备,两人一同去了里间梳洗换衣。
一边听着阿絮轻柔的声音讲些女儿家都要懂的话,一边帮她梳洗,那是她第一次没觉得别扭,乖巧的让别人给她换衣服。
时不时的对上那噙着笑看她,温柔的眉眼,她感动的想哭,一直哽咽不已。情绪激动的她没有察觉对方看她的眼神除了温柔,还有愧疚,深深的遗憾。
换上新衣,于锦灯而言,算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穿的轻柔质感的裙子,蓝色束腰蝴蝶腰带,齐腰长发绾了个飞云鬓,虽如此,还是稍显稚气,尤其是锦灯眼神澄澈晶亮,喜悦不言而喻。
阿絮也微微浅笑着,心却是沉了又沉。
“随我去见太后吧。”
锦灯笑容一滞,轻轻的点了点头,“谢谢阿絮姑姑。”
两人再无语言。
她不知道说什么,而阿絮千言万语都哽在喉间,说不出口,那被岁月搁浅太久的事情,根本没有勇气去碰触,揭开一道口子都不能……
没有沿着来时的路走,这次走的路反而更偏,没一会儿就到了一座宫殿门口,她细看了几遍,那字写的不错,却不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字。
永嘉宫。
门口有人守着,阿絮过去轻声说了几句话。
守门的人进去禀话。
两人就在门口等着,锦灯不觉得紧张,而是好奇,对未知事物的好奇,对被对方召见的疑惑。
良久,锦灯觉得等了很久了,比以前她被姜昭媛罚站都久呢。她侧头去看阿絮的神色,极为平静。随即察觉到她的视线,对她温尔一笑,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意味。
看来还要再等很久。
果然,她们等了比她想象的更久的时间。那传话的人慢吞吞的出来了,对着她们招手,“进去吧。”
阿絮没有动,锦灯刚要提步,便停下里,疑惑的看她。
“你只能一个人去。”
那时候她大抵是饿了,进了大殿,就被散发着香味的一碟子点心吸引了目光。精致小巧的饼干,呈花环状摆着。她不认识,咽了咽口水。然后狠心的挪开视线,往上了去,就看见一个端坐在高位上看着她有些失神的女子。
她想象过很多次,这后宫人人都称道的太后是什么样子,慈眉善目?威严肃容?端庄雍容?她知晓的词太少,都不足以描绘。
一双丹凤眼微微向上飞起,说不出的妩媚与凌厉。体态纤侬合度,万缕青丝梳的华丽繁复,缀满珠玉。
衣饰华贵,丽质天成,依稀可见年少时的明艳动人,她那时候看见过的美人也有不少了,尽管对方的眼角皱纹已显,她却只停留在最初一眼惊艳之际,毕竟她未曾见过年纪大却保养如此年轻的女人。
殿内无人,锦灯提起的心稍安,对视之余难免多了丝大胆。
“奴婢参加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你抬头,让哀家再仔细看看。”声音散漫,却是不容置疑的。
锦灯抬头,看她,刚才进来就一直打量自己,这会儿怎么还看?
那是什么眼神,她猜不透,多是恍惚迷茫之色。
“你想坐上那个人人艳羡的位子么?”
“呵呵,姐姐说的什么话,我从来就不喜那些,只要守着心中所爱,如此一生无憾。”
那声如莺啭,人比花娇,竟似俏生生的立在眼前,睁着那双永远笑意莹然的眼,柔柔弱弱的叫着姐姐……
在这云波诡谲,尔虞我诈的深宫,怎么会有那样软弱无欺,纯善之人……无论发生什么,都能忍受,无论多大的伤痛,都能一笑而过。
为什么,在这一刻,她觉得隐隐的疼,这么多年了,终究是过去了太久。
锦灯跪着直直的,而太后怔怔出神,浑身流露出淡淡的说不清的伤感。据闻,先皇甍,皇太后曾一度伤痛濒死,据闻,皇太后吃斋念佛,并不理宫务。
锦灯因那些传闻而去看待这人,不由有些同情,纵然高高在上,何尝不可怜呢。
“你愿意留在哀家身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