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灯听说过有些妃嫔为了笼络身边的内监,会将自己宫里的宫女打赏给他们,暗地里,大家称之为对食,这是不公开的却人人皆知的秘密。
也知道,有些太监因为生理的原因,而心理扭曲变态至极,专门虐待那些低级宫女,来满足自己的欲望,如果说,那叫欲望的话。
当初她因这个而险些遭受一场厄难,若不是无辜的宫女春柳,还有冬菜……曾一度极为厌恶这种行为,在乐清宫的时候,她也曾看见过,姜昭媛还是姜良娣的时候,将后厨的某宫女指给了乐清宫领事内监,彼时,大家都持着默认的态度,锦灯也暗自观察了一番,那后厨的宫女似乎也很平静,前后毫无异样。
而此刻,这样视觉的冲击,让她一阵晕乎。
被破门声惊到的三个太监齐齐抬头,就连眼神涣散的宫女也瞪大了眼睛。
那一眼流露出的绝望,惊痛,尴尬,难堪。
锦灯心痛不已,那曾经的单纯天真的眸子,笑意甜美的脸通通化为乌有。这一瞬,她倒是宁愿阿沁真的在惩戒司自尽了……
阿絮与邵管事随之进来,三个太监已经起身,有些慌乱的整理衣服。
邵管事脸上一片尴尬,僵硬的扯了扯嘴角,说不出话来,这种事情,没戳穿就什么事都没有,一旦摆上台面,还真不是小事。
冷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他这下连擦都懒得擦了。
这个阿絮,他是知晓的,不仅是因为她在太后身边当值,更是因为这个人在宫里十多年来,一直有着不为人知的神秘感,或许,更是因为大家都知道她是仅剩的先帝宠妃侍女……
而他也牢记着辛人库主管跟他交待的,这个人,你切不可小看,也不可得罪。
锦灯挪不动脚,手指微颤,她咬着牙才能咽下满腔愤怒与痛楚。
地上的人慢慢的蜷缩起来,扯过一旁的衣服遮着自己满是伤痕的身体。
阿絮经过最初的惊诧瞬间平静下来,沉声道:“滚出去等着。”
那三个太监立马往外走,邵管事也不敢留,四人出了门,便遣人去请主管。
不然,事情闹大了,性命难保。
“阿沁……”锦灯哽咽道。
后者浑身一颤,并不应答,这会儿只剩三个人,她强撑着起身穿衣服。手一直在抖,怎么也穿不上,那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青紫淤痕,还有各种的类似鞭痕的长长的痕迹,贯穿整个背部……
锦灯扑上去,抱着她浑身颤抖,再也禁不住哭出声来。
嘤嘤泣泣,悲伤流泻……
阿沁身上各种痛疼,心中更疼,泪早已干,眼眶涩涩的发疼。
她忍着内心深处撕裂般的疼楚,轻轻的将锦灯推开,哑着嗓子吐出个字:“脏。”
锦灯跌坐一旁,伸出手去,却不敢再碰触她,不是因为阿沁的那个字,而是那肩膀上的渗出血丝的伤,让她无处下手。
阿絮这时候走过来,将锦灯扶起来,安慰道:“她现在需要的不是安慰……”
随即将衣服理顺了帮阿沁穿上,至始至终都平静如水。
阿沁忍着痛,对她道了声谢,就要出去,锦灯自然拦着,睁着泪眼问:“阿沁,你要去哪?”
后者退开一步,冲她微微拧眉道:“回去干活……请让奴婢走吧。”
锦灯一震,她从不曾想阿沁会这样带着戒备疏离对她说奴婢。她心中难过,却仍强带笑意温和道:“阿沁,你还好么?”
这样轻轻的一句问候,明明那么脆弱,一击必碎,如此摸样怎一个好?
阿沁被拦着去路,也无法走,纵然满腹辛酸泪,也不敢轻易洒出来,她将欲落的泪轻轻拭去,含悲而笑:“我还好。”
“可是,我不好,阿沁,我带你走!”
语气中的决然,令阿絮大惊失色:“锦灯!”
如今,她自身难保,何谈保护他人,多一个人在身边,她就多一丝羁绊,意味着多一份危险。
阿絮自然不能让她如此。
锦灯转眼看她,深吸了口气,手微微颤抖着,“我去求她,只要我什么都听她的……就会让阿沁留在我身边的……”
“不行!”阿絮脱口而出的拒绝打断了她下面的话,转瞬有回味过来她话里的意思,不由心惊,她难道知道什么?
锦灯低头,不敢再看她。
阿沁却趁着这空当,外旁边一挪,来到门前,手搭在门闩上,轻声道:“小灯笼,你要好好的……”
一声小灯笼,直击的锦灯懵了,反应过来就要去拦着,阿絮却从后边一把拽着她,锁着她的双臂,不让她挣扎,那双眼里常年隐匿的悲喜头次发着红,“锦灯,你帮不了她,已经太迟了。”
“阿沁……”锦灯的脸一下子发白,迟了又如何,难道因为太迟了就要放任她在阴沼泥潭了吗?
而阿沁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锦灯望着她瘦弱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骤然心思贯通,悲从中来,陷入无尽的自责之中。
当初,她被成总管刁难时阿沁那样磕头替她求情,后来她们有惊无险的,曾对着她说了一句:小灯笼,你要好好的。
彼时,她尚且没有明白,也记不得那是怎样饱含情谊的一句话,这一刻,回想起来,彷如一道电流刷过心房……
阿沁没有死,还离开了惩戒司,是邱管事将她救出来的吗?被阿絮带回永嘉宫,锦灯一直神思恍惚。最后,在紫株弹古筝的时候,突然怔怔流泪,倒是让紫株楞了半天。
弹错了几个调,真是前所未有。
阿絮来寻她回去,说是晚上永嘉宫摆宴,她需要回去梳洗准备,紫株了然的点了点头,然后看着锦灯那副摸样,有些怅然道:“阿絮,她这样可不行。”
阿絮轻声应道:“我知道。”
本以为还要等她开导一番,在给她梳头的时候,锦灯忽然问道:“阿絮姑姑,怎样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木梳微滞,继而顺着发丝一梳到底,阿絮的声音通过层层青丝传入她的耳中,沉闷而不真切。
“首先,要能保护自己,你连这个都做不到。”
一室沉寂,只剩衣料摩擦地面的声音,还有两人的呼吸声。
将锦灯推到镜子前,一袭极清冷的浅绿色,似露水染就。这样的颜色,简单的款式,只是做得合身,略显身量纤瘦,青衣潇潇。
阿絮从来没有去给她修容,天然秀致,容色不俗,多一份修饰都是抹杀。
锦灯看着有些愣,她是不喜照镜子的,起源于,当初在莲都宫因为没有镜子,她总是打水照面,有一次在莲都宫的池塘路过,好奇之余就跑过去看。
那传闻中的禁池,她刚一靠近,就觉得心莫名的慌跳起来,看着那静寂死水一般的池塘,突然脑中闪过一丝记忆,水很深,很冰冷……她很怕!
怕水,一直是她的弱点。
“锦灯,今晚,你要听话……如果,你想要保护自己,就要学会忍。”
阿絮叹息,她要慢慢的教会这个孩子,这么在这个地方生存,从忍开始。
锦灯郑重的点头,今日看见阿沁,她不仅为之自责悔恨,对方的满身伤痕,受人欺辱的遭遇,何尝不是一种警告,让她知道,现实是何等的残酷,她在心底里暗暗的决定若有机会定要救阿沁脱离火坑。
然而,从那日后,她真的再也没有见过阿沁,那也成了永远落在她心底深处的一道伤,这个宫里除了如莲月、春柳、冬菜等实实在在没了,还会有很多宫娥她们存在过,然后,再也找不到了。
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阿絮温和的脸上布满了苦涩,皇太后,果然是有心了。
看来自己不是被怀疑了,而是已经被确认了吧。
十三年的蛰伏,毁于一步。
关于那夜去莲都宫的贸然行动,她从来不后悔,而且,她也相信,未来的某一天,她依旧会为这个决定而庆幸。
锦灯垂着头想自己的事,她不傻,这一段时间的锦衣玉食,让她回到了另一种被圈养的日子,太后需要的是什么,她现在还不明确,但至少也明白,她必须听话,很听话。
阿絮说,忍!
她什么时候没有忍?一个没有自主权,没有选择权,一无所有,连命都握在别人手中的人,何谈忍?
眼睁睁的看着阿沁从她视线里离开,她那一刻,心里第一次涌出极大的愤怒……怒自己没有用,比起目睹莲月死了,冬菜死了,阿沁的遭遇却着实拨动了她内心深处的那根弦,或许是因为莲月的死,冬菜的死,她都可以归之于其他人,而阿沁却是为她所害的。
两个人各怀心事,皆是默然。
当永嘉宫热闹起来了,锦灯就在太后的身侧,与她紫荆站一块。
同是月宴,她曾在永嘉宫殿门口提灯等待,那时候她怎会想象有一天会出现在这里面,这最亮堂的地方。锦灯睁着眼平静的看着,一个接一个的妃嫔到来,那一张张娇颜明丽的脸,或妖媚,或清妍……
皇后,满头珠翠明铛,华丽夺目,尊贵无匹。
终于解除禁足,得以自由的贤妃,一改以往清素雅致的打扮,今夜,一色的嵌宝金饰,光彩照人、神采飞扬。对着所有人浅笑不语,无人能看出她内心那股愤懑抑郁的怒火是如何在熊熊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