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姐姐,许久不见,妹妹甚是想念呢。”
贤妃侧首,举杯停在唇前,掩去嘴角的嘲意,“本宫自被册封为贤妃,倒是忘了还有妹妹了。”
坐与她下首的徐昭仪,本是和静微笑,闻言一时怔了一怔。
在贤妃还没有册封为妃之前,她们曾经是一起居住在文承宫的,姐妹相称,彼时两人情谊不深,却绝不浅,更多的是她们有共同的敌人,为了生存,一致以皇后为敌……
如今,她迁出文承宫两年了,平阳宫里她最大,却忘了她们早已不是姐妹了,而刚才的一句话,竟说的太顺畅了,自从协理六宫与皇后分庭抗礼之后,她自忖能与贤妃一较高下,没想到,对方这般不给面子。
“嫔妾失言,请贤妃莫要怪罪,嫔妾自罚一杯请罪!”
一饮而尽,喝的急了,酒气涌上头来,有些炫晕,脸上陇上两朵云霞。
贤妃斜睨她一眼,并不说话。想来她亦明白,今非昔比,所以纵使复出,性子也越发内敛低调,像是不愿再引人注目。
旁边的人竖着耳朵听动静,一脸看戏之态,如此,齐齐露出失望之色。
而这时,人大多到齐了,锦灯眼一扫,发现右边第一排的中间空了一个位,她略一停顿视线就落在空座后的一人身上,吴婕妤,不,现在是吴美人。
犹记第一次见她时的惶恐不安,彼时的她,那样意气风发,此刻,一脸憔悴,眼神也是黯然无光,装扮倒也跟着清素不少,平添几分怜弱。
涌上心头的是一股说不清的感慨,时移人非,高低贵贱,富贵荣华,也是瞬息万变。
临开席的时候又见一人进来,左右两三个宫女扶着才颤巍巍行下礼来。
众人注视着她,或诧异,或欣喜,或不屑,各有神色。
锦灯讶然,这必是那身体反复时好时坏的林婕妤。
行礼时,端坐着没有表情的太后倒是露出一丝笑来,略点头,自有人领她入座。
这是她病愈后第一次出席这样的宴会,她的身体恢复的也不甚好,极是消瘦,容色沉静,如波澜不惊的一湖静水,入座后,默默坐于席间独自饮酒。
锦灯莫名的对这个人有些微好感,正这样想着,林婕妤突然转眼看她,视线交汇,锦灯抿唇微笑,善意而倩然。
林婕妤苍白的脸上也浮起一个微笑。
有些人第一眼就喜欢上,有些人看了一辈子也是相看两相厌。
锦灯忽然就不相信,那传闻中她真的是纵容内监虐待宫女,以至于逼的宫女反水烧宫。被虐待的宫女何其多,死的何其多,有几个敢的真的反水?
那可是诛灭九族的重罪。
而且,林婕妤容貌绝对没有贤妃出色,连与徐昭仪也比不上,眉宇间只见柔弱,眼眸清明慧智,这样的人怎么会恃宠而骄?
正想着这些,旁边的紫荆忽然上前一步,眼风一扫,清脆的嗓音响起:“肃静,开宴时辰已到。”
全场静默,紫荆退回到原地,恭敬的朝着太后俯身轻语了几句。
锦灯站的近,犹是略略听见,‘差不多’‘可以’等字眼。
“开始吧。”
太后只说了一句,便是琴瑟清逸奏起,舞姬翩然起舞,众人享受佳肴美酒。
歌舞美姬,歌声曼妙,琴音琳琅,笙歌燕舞间,白臂婀娜,身姿妖娆。七彩绢衣在殿内四处飘动如娇柔的波毂,缤纷荡漾。
只是,这些岂是她们喜欢看的,不过是怀着期盼的心,等待皇上的到来而已。
太后素来不喜她们闹腾,不仅省去了每日的请安,除了摆宴之日,其他日子求见一般都是不见的,当然,皇后除外。
而月宴之夜,太后对她们也极是冷淡的态度,只在皇上面前,会不一样,说些话,殷殷切切如慈母一般。
这也是近一个月锦灯没有看见其他人的原因,永嘉宫只有这个夜晚是喧嚣热闹的。
奇怪的是,据闻皇后每月定是有几天要求见太后的,而锦灯来的这个月,一次不曾见过皇后。
锦灯敛神凝目,恭敬而从容的站在太后身边,终于她的存在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那个位置,除了五朵金花,还不曾换过其他的人,就连呆在皇太后身边多年的阿絮,也没有机会站过。
锦灯早就领略了皇后的尖锐的视线,皇后虽不是不第一个来的,却也算早,看见锦灯的那瞬间,分明没有丝毫惊讶,但是入座后,却时时的看她。
那目光是那么锐利,毫不收敛。
锦灯很不自在,也很疑惑,这个女人,六宫之主,为什么要这样在意自己?
就因为上次得罪了她?
远远的传来的呼声,穿透丝竹之声,传入每个人的心里。
锦灯眼皮一跳,他来了。
皇上的到来,意料之中,真正见到的那一刻,还是禁不住惶恐。
眉目依旧,只是又多了些许棱角和锐利,越发让人不敢直视。金丝刺绣薄罗长袍,腰间只挂了一个小饰物,背手大步走进来,灯光一亮,越发显得目如点漆,器宇轩昂,俊秀不凡。
锦灯眼睛直盯着他腰间的金兔子,很眼熟,心口的位置蓦然微微发烫,那枚交换得来的金兔子,她一直带在身上,就连阿絮姑姑多次让她不要带,取下来存着,她却是握着摇头,那粗绳被她拉紧了,勒在脖子上,留下一道红痕。
原来兔子是一对的。
她一走神,竟忘了自己的视线那么直接,终于引得对方视线一移,给太后请安的动作不变,眼神却闪了闪。
太后从他一进来就换了副神色,笑意浮现,声音温和。
一番折腾,直到皇上入座,所有人皆是起身回位。案上名酒热炙,珍馐野味,殿角箜篌悠悠,凉风拂帘穿堂过,令人心旷神怡。
再一次开始的歌舞,气氛就翻转了。
“太后,这天是越发的冷了,嫔妾亲手缝制了一件棉袍披风,希望太后不要嫌弃嫔妾手拙。”
率先开口的是坐一左边第二排的新入宫的半年就晋升为贵人的,佘氏。
这话一开口,自己先是脸红了个透底,极是局促羞怯之态。
太后轻声嗯了声,微微侧头,紫荆便朝锦灯使了个眼色。
锦灯立马领会,缓步走向佘贵人。不得不说,容嬷嬷的冷硬教导,是成功的,至少现在,她心有些慌,脚步却稳妥从容,青衣袅袅,身姿娇小,胜在玲珑有致。
最让那些人眼红的却是,她真的很小,稚嫩青涩,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散发着那般清纯的气息。
太后在众人变得越发复杂的眼色中,掩不住流露出笑来。而这笑还未散开,瞟了一眼皇上就消失了,后者低头倒酒,品一口,再倒酒,品一口,头也未抬。
不动声色的皇后,余光中瞥见太后的神情,云鬓高髻下她精心修饰的容颜紧绷,眉毛如远山含黛,越发衬得眸子深沉如晦。
捏着的杯子的手渐渐用力,才垂下头去。
转身接了衣物就要往回走,突然旁边斜伸出一只脚,她反射性的往旁边一闪,灵巧的躲过。
那还是当初在乐清宫练了一个月,练就的功夫,这一刻真是发挥到极致。
干净,利索,漂亮。
锦灯先是一惊,接着一喜,毕竟稍有稚气,忍不住弯了眉眼抿着唇偷笑。
“扑哧!”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不知谁突兀的笑了声。
歪向一边咳嗽了几声,直咳得脸上泛起异样的潮红,方含笑道:“太后,嫔妾道一声恭喜了,如此机灵的宫女倒是讨喜的很。”
原是,徐昭仪。
锦灯的动作,众目睽睽之下,谁都看的一清二楚。
而徐昭仪的话,明显是想讨太后欢心。
“呵呵,这孩子平日性子拘谨的很,这会儿倒是洒脱了不少。”太后亲切和蔼的看着锦灯开口。
锦灯继续往上座走,直到将手中的东西交予另一个专门收纳东西的宫人,她才轻吐一口气。
皇后接口道:“本宫瞧着倒是伶俐可人,不若给众人表演一番。
太后笑而不语,众人将视线都落在锦灯身上。
锦灯的神思有一丝凝滞,很快不卑不亢道:“奴婢不会。”
这一声回答,却是生生的不带任何余地的拒绝。那些个平日连跟皇后说句话都要胆颤三分的妃嫔皆是瞪大眼睛看她。
就连贤妃也停杯转眸去看,眼里瞬间涌起波澜了。
气氛诡异,丝竹之声还在绵延。
“本宫可是听说太后的侍女紫株新收了名徒弟学古筝呢。”皇后沉吟道。
锦灯一惊,随即了然,她必是先前就知道了,挖坑等她跳呢。
镇了镇心神,锦灯恭敬的屈膝行礼,告罪道:“皇后娘娘明察,奴婢新学不足月余,根弦混淆,曲不成调,实不敢表演有辱圣听。”
字字玑珠,言辞灼灼,锦灯回答的滴水不漏,挑不出一丝错来,唯一有错的地方,就是她不该在这个当下不给皇后一个台阶,看似告罪,实则顶风而上。
锦灯自然也知道自己这样说,尽管可以圆了自己的话,却着实不妥,只是,皇后的异于寻常的针对,她不敢贸然承接,也不能任其处置。
“锦灯,若皇后针对你,尽管放胆而行。”
这是临进永嘉宫大殿时,阿絮姑姑的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