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锦灯坦然的四下里看,记路已成为一种习惯,不刻意,但也要上点心。
紫荆看她那平静无所谓的样子,倒觉得自己真有些比不上了。
当初第一次进宫也不过十一二岁,比锦灯略大,那时候忐忑紧张,以至于得知要去面圣,跪倒在地半天都没有缓过来。
远远地看见那长长的宫阶,恢弘大气的宫殿。
清晨微凉,空气却是清新的,锦灯吸了吸气,满心倒是沁凉。还未靠近,就传来了一阵悦耳的笛声。
真好听,锦灯觉得比她学的古筝要轻快悦耳。
“知道这是谁在吹笛子么?”紫荆忽然问道。
锦灯停步倾听了一会,咋了眨眼:“是笛裳姑姑?”
紫荆诧异,她竟然也知道。
调皮的一笑,锦灯说道:“我进永嘉宫之前就听闻有个姑姑善吹笛,被调到长兴宫去了,专司悦音。”
庆元一年,皇上着礼部挑选伶人成立悦乐司,专司长信宫晨乐。
大多数人皆是诧异,先帝明令禁止宫中不得有靡音丧志之司成立,而当初的三皇子就是因为在寝宫里召伶人彻夜设宴喧闹不休而遭到先帝斥责。
如今,这新帝登基竟然是设立悦乐司。
锦灯在宫殿外等候。
紫荆将她领来就回去回话了。
因为来的早,长兴宫出入的都是早起的宫女,对于这个等候在宫门外的人也是视而不见。
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长兴宫’。
睁开眼,一股淡淡香气袭来,仍有清风轻声做响,风似乎半真半假,纱幔轻摇,视线朦胧。这一夜睡得好长,或许睡得太长,刘浙觉得浑身酸痛,头也昏昏沉沉,难道昨天下午吹了风,睡觉时忘了关窗,着凉了?
“皇上,您醒啦?”有个细细柔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语气很平静。
刘浙循声看去,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
“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还有一刻就是辰时了,你昨晚回来的有些晚。”陈全边为他穿衣,边答话。在长兴宫陈全的声音是不同的,没有尖锐,只有细柔,像是女声,却又不偏于女声。
长兴宫,还残存着轻轻摇动的烛火,加上隐约的笛声,非常悠扬。隔着窗可以看得见一个人正在吹笛,安静而专注,神情恬静。
四周是安安静静的华丽宫殿,轻烟似的罗纱幔帐,精致的青铜鼎中冒出屡屡青烟,梁枋上描谱着和玺彩画,门窗上方是雕刻精美的菱花格纹,下方则是浮雕云龙图案,接榫处安有镌刻龙纹的鎏金铜叶,长信宫灯明明晃晃,烛焰优柔。漂亮是够漂亮了,只是,为什么,觉得,心很沉,很顿…
室外早就没有了的寒意,只剩一些水汽,沾湿了睫毛,刘浙背着手往前走。
琉璃玄瓦,汉白石座,座座恢弘的宫殿在金色中岿放,梁悬处的彩绘巧夺天工,殿前的金鼎青烟袅袅,绵延千里的鸿墙邑城将整座宫殿团团围住,他站在宫殿前的高阶之下,真觉得那就是通往天阙的阶梯。
走在一尺外的新调来的近侍太监小衣子,不敢抬头,只竖着耳朵听动静,现在四下一片静寂,他有些忐忑,自己进宫才半年,竟然突然被调来服侍皇上,这个传闻喜怒不定的皇上似乎近些日子一直精神不太好,常常突然就出神了,一呆就是半天。八壹中文網
等他回神,已经盯着前方的身影发呆。
小衣子顿了顿,一时竟然有些楞松,想起一句话来,自古王者多寂寞。
越是高位,越是寂寥。
这天下都是他的,而他,却只能高高俯瞰,永远不改的高姿态睥睨万物,只因他是王者,一国之君!
而就在这时,他看见等在门外的一个宫女。
那人微侧着脸,似乎听着笛声入神了。
小衣子反射性的去看皇上,后者也看见了。他有些惊讶,皇上的表情很沉静,不久前,也有人这样等在外面,不外乎是其他宫里送来的侍女,他都视而不见,遣人将其带走。
这次却没有。
锦灯今日穿的是那日在织锦司领取的衣服,素白的线衣裙,外罩一件蔚蓝色的坎肩,站在那里,就是一抹色彩。
是这个浓墨沉郁的宫廷画卷里别致的一笔。
刘浙沉默的看了许久,久到小衣子出声:“皇上,早朝时辰到了。”
他这才提步往前接着走,再无停顿。
锦灯是看见他的,虽然隔得不远,却也不敢去看,只能佯装没有看见。
当他踏出宫殿门的那一刻,她蓦然心颤不已,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穿龙袍,带龙冠……那不可直视的龙颜,有着无可言喻的震撼。
这是燕宁王朝最尊贵的男人。
她曾经还以为他会是太监……想到那时候的愚昧,对方竟也能隐忍着不治她的罪。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涌上心头,她有些慌,更多的是丝丝缕缕的甜,在威风库那些日子,他虽然从不曾讲话,可是,对她的态度可谓是格外开恩吧?
“锦灯,你怎么在这?”
打断她思绪的是扶桑,从内殿出来的她没曾想到会在门外看见锦灯,就算是大变样,也能一眼就认出来。
“扶桑姐姐,我是来长兴宫当值的更衣。”
锦灯一见是她就笑了,或许来这个地方,也不是那么艰难。
扶桑一愣,讶然:“你就是永嘉宫送来的更衣?”
永嘉宫很少明着给皇上送人,近两年几乎没有,除了一个笛裳是被悦乐司点名要走的,分来了长兴宫。
锦灯点头,有些腼腆的笑,“扶桑姐姐,我等了一大早上,也没个人来召见我……”
不管是什么人被送来长兴宫都应该去领宫内监,或是管事姑姑那里报道的。
锦灯自然是知道,可是,没人领她去,她也没有办法。这话一说,扶桑就明白她的意思了,她微一点头,和悦道:“我领你去管事姑姑那里吧。”
两人本是一前一后的走着,还未走几步,扶桑就忍不住了回头等她一起走,开始说起她突然不去威风库的事情。
“你突然不去威风库了,皇上倒是常去呢……”扶桑连感带叹的语气。
锦灯内心苦笑,原来扶桑是知道的,故意瞒着她。
“威风是不是又长大了很多,的确是很久没去看它了。”
“是啊,除了偶尔闹脾气,大多时候都吃的多。”
有些事是没办法说穿的,彼此都理解,便挑些能叙旧的聊聊,扶桑与她也是许久未见,加之锦灯有意和她恢复关系,说话活跃的很,两人一说一笑的,很快就到了。
刚进入长兴宫前殿,锦灯就被气势所镇,听着扶桑字字句句交待的话,还有些走神,这会儿进了偏院总算顺快点。
管事姑姑却是个意想不到的人。
“你们……”锦灯看看她,又看看扶桑,两人眉目相似,细看才发现,真的是很像!
后者看见她也是一怔,提笔的手一收,问道:“是你?”
“我们是很像吧?本来就是双生子。”扶桑道。
锦灯瞪大眼睛,似乎觉得不可信。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两个如此相像的人,难免有些好奇。
“小灯笼,你不是在莲都宫么?”
扶莒自然是记得锦灯的,彼时她去瑞安宫是有任务的,被扶桑央着替她去了趟莲都宫掌灯顺带照顾好一个小宫女,问她原因,原是受人之托。她好奇之余,就真的去了趟,那时的锦灯还真是机灵讨喜,几声姐姐就让她软了心,把她当成小时候的扶桑,难免多份照顾。
锦灯这才明白过来,最初掌灯那回她看见的是扶莒,后来接触的才是扶桑,难怪她一直不明白扶桑怎么突然间那么疏离,浑似不认得她。
而这个误会时至今日才算解开了。
这个事情扶桑也不知道,那日因为闹肚子让姐姐替她跑趟差事,还是顶着她的名字去的,哪知道扶莒照顾的宫女就是锦灯。
“她早就不是小灯笼了,现在叫锦灯。”扶桑回答,还想补一句,皇上亲赐的名。
锦灯抿着唇浅笑,大抵是熟识的人,倒是不怎么拘谨了,这里不比永嘉宫,突然就觉得轻松了很多。
“嗯,扶莒姑姑。”锦灯一下子就改了口,既然是管事的,当然要叫姑姑了。
虽然看起来与扶桑一样年轻。
扶莒赞许的点了点头,记录下她的名字,职务。
“刚皇上让人传话了,你可以留下。”
扶桑了然的笑的诡异,扶莒之前还有些惊异,现在看见锦灯倒是没有什么疑惑了。
锦灯闻言作欣喜之态,垂下头不说话。会被留下,是早就预料到的。
昨晚,刘浙已经暗示她了,怎么会不明白。你是谁的人,就是要她知道,自己在什么位置恪守什么本分。想来他早就知道太后会将她潜遣派到长兴宫,而那句话到底只是点拨还是另有蕴意……她一晚上也没有想明白。
所幸,她明白了太后所想,只不过,措手不及的是昨晚看见的一桩秘事,太后那么坦然的态度,阿絮那么激烈的反应。
“姐姐,让锦灯跟着我吧。”扶桑自然而不客气的说道。
扶莒扫了她一眼,嗔怒道:“你是干什么的,她是干什么的?能一起么?”
扶桑一愣,随即不以为然的说,“那你让我也当更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