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已经能安然待到最后的锦灯没防备被点到名,浑身一凛,颤声道:“是,奴婢告退。”
几乎是顶着一干人极尽炙热的目光,她跟着刘浙身后一前一后出的门。
刘浙踏出永嘉宫大门的时候,长叹了一口气,该来的还是要来,这样一出也没有打乱太后的计划……白费了他一番功夫。
锦灯出了门,还想着去哪里找个灯笼呢,旁边就出来一个人递给她一柄。
“扶桑?”锦灯讶然。
没曾想到相别多日,还能再见,锦灯惊喜交加。于她而言,每个认识的人,都是特别的。
扶桑微微点头,不言不笑,那摸样一如初见。
锦灯还想再说,对方就摇头,示意她往前看。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刘浙身后跟着的仪仗队光是掌灯的就有十多个,哪里还差她一个?
这一会儿,大家都齐刷刷的看着她。
包括那站在最前面,背着手的人。
反应过来大家是等她,锦灯更是震惊,几乎是一下子就软了骨头一样,脚步飘飘忽忽的走过去。
灯笼摇晃不定,映在黑沉的地面,昭示着她的紧张颤抖。
刘浙没有出声,由仪仗队开路,他走在中间,而锦灯不知道怎么去长兴宫,也自然不会领路,就跟在后面。
等她才走几步就发现刘浙就在她几步之外。
这一发现,又是一吓,哆哆嗦嗦的屏着呼吸不敢乱看了。
太后让她送皇上,将她推上刀尖上去,到底是打的什么注意呢?惶恐不安的想着,从永嘉宫出来她就混乱了,脑子里满是疑惑与焦虑……
若是连太后的目的都不明确,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刘浙余光了一直看着她,那垂头安静的走路的样子,与那些日子在威风库的性子截然不同。
晦暗不明的夜色中,他看见的是她那段白皙的颈部,袅娜的身姿,忽然又记起当初把她扒光了抹药的情形。那愤怒羞惭的样子至今想起来倒是有些好笑,而在威风库一而再再而三的激怒于他,却从未真的怒过,如今想来,也觉得莫名。
而真正让他醒悟的是在乐清宫的时候,他看着她,看着她绝望,那纯粹的如朝露般的笑颜化为乌有,那看向他的眼神从羞涩恋慕转为痛苦恐惧。
被侍卫带起来拖走的那一刻,锦灯是有看他的。
也就是那一眼,他忽然就觉得残忍……他竟这般残忍的两次对待同一个人。
原来他从不曾放下过去,那段隐忍岁月里最不堪的记忆。锦灯的出现,就像是一把刀,生生的割开了他记忆的伤疤,指着鲜血淋漓的伤口告诉他,曾经,若干年前,他欠她的。
所以,才会让人送她离开,愿永不再见。可是,太后的突然插入,让他愤怒的同时,也有些无奈。他是个自制警醒之极的人,每步棋子都是深思熟虑的下,就如他走的每步路一样,从未失措混乱。
而这多年以来,仅有的能让他屡次陷入混乱的人,竟是同一个人。
愤怒之下,他第一次与太后翻脸,当他说出将锦灯交予他处死了事的时候,太后出其不意的极力反对,不肯给人。怒极反而平静下来,刘浙转身就出了永嘉宫,没曾想路上就遇上了锦灯。
抖抖索索的跪下行礼,身上竟然还是一片污血!那一幕忽然就让他想笑出来了,一个连葵水来了都不自知的孩子,他有什么可混乱的……
拐过一个弯,进入了一条长长的宫巷。
锦灯脚步一顿,这个地方,她来过。
半年了,这个地方,在她记忆里从不曾褪色。
刘浙收回思绪,轻快的脚步,也放慢了。
两旁都是墙壁,前面仪仗队沉稳有序的走着,也都不敢回头乱看。
锦灯察觉到身边的气氛似乎有些诡异。就想要提步快走,忽然,她走不动了。
她诧异的低头一看,拖曳在地的裙边被一只脚踩着,顺着脚往上,金丝刺绣薄罗长袍,随着主人的身形晃了晃的那枚她注视了很久的玉……
锦灯心跳立刻就更乱了。
刘浙踩着不动,盯着她的头顶看了会,问道:“你是谁的人?”
你是谁的人?这个人与她说的第一句话,在威风库两个月都不曾开口的人,终于开口了。
锦灯僵着身子,开始打颤,她怕,是真的怕。不知何时起,她落下个遇上他就开始打颤的毛病。
刘浙看着,这个人再无在永嘉宫大殿上的机灵从容不迫,只剩最原始的本能的恐惧。
“记住,你是谁的人。”说完,刘浙就大步走了。
锦灯脑袋一懵,瞬间豁然开朗。她看着那笔直挺拔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在那长长的宫巷尽头,忽然觉得其实他也很落寞吧。
一个人走的路,再稳妥轻快的脚步,也是会寂寞的。
锦灯转身往回走,一直到入了永嘉宫的大门,等候在那里的人是紫荆。
“进去吧,太后等你回话呢。”
锦灯便将灯笼交予她,道了声谢,紫荆接了灯笼,快步离开,那势头,像是急了。
锦灯甩了甩想了一路的脑袋,过滤了下思绪,方提步进去。夜已经深了,她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住的地方。
在门口等了一晚上的阿絮眼睛一亮,然后平静的转身先进屋了。
而锦灯当时心很沉,也没有察觉什么不对。
直到很久以后,无论她回来的多晚,总有个人在等,然后平静的先转身进屋,为她打好水,倒好茶……那时,她后知后觉的明白了些什么,以至于感动的无言以对。
有些人永远不会那么易懂,真的,永远看不懂,只能慢慢去感受。
她懂的慢,太慢,以至于等待的人辛苦,太辛苦。
“阿絮姑姑,我好累啊。”锦灯一边换衣服,一边抱怨了句。
阿絮替她解扣子的手一刻不停,闻言,眼皮都没动一下。除下她的衣服搁在衣架上,端起架子上的水就要来给她洗脸
锦灯叹了口气,“太后刚才找我的时候,我看见不该看的东西了……”
“哐当……”
盆翻水洒。
锦灯回头一愣,阿絮眼神直直的看着她,手还有些抖。
“你看见什么了?”
“阿絮姑姑……你……”
“快说!”
阿絮脸色更白。
“额……就是我隐约看见有人在太后的寝殿的屏风后面……唔唔……”锦灯还未说完,阿絮就急忙慌张的捂着她的嘴,一时失察,连鼻子也捂住了。
憋得锦灯脸色通红,剧烈的挣扎起来,而这一刻,她忽然反应过来,阿絮这人一定是有功夫!
两次都能轻而易举的将她制住了,毫无反抗之力。
“唔!”
阿絮吃痛,原来锦灯用手掐了她的腰一把,用了十足的力,阿絮终于回神,看见憋成猪肝色的锦灯,也是吓个半死,连忙放开手。
“咳咳咳……”
锦灯捂着心口剧烈的咳嗽起来,一阵阵的悸痛。
阿絮刚要抬手去拍拍她的背,后者反射性的一躲,睁着惊疑不定的眼睛,看着她。
心中一痛,阿絮讪讪的收回了手。
气氛太过僵硬,锦灯缓过来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刚才她真的差一点被闷死了。
两人再无语言交谈。
锦灯累极了,却睡不着了。脑海里一直反复出现着几个人,刘浙,太后,阿絮……
踏入永嘉宫内殿的时候,她以为等待她的是太后,却是个陌生人。她刚才自然没有与阿絮说实话,本来想编个由头套点阿絮的话,不想阿絮会是那般反应,看来那人必是常客,阿絮也是知情者。
那个陌生人,确切的说还是个男人。出现在太后的寝宫,锦灯顿觉不妙,连忙退出去,跪下。
不敢说话,也不敢动。
半响,那内殿传出一道声音,“你怎么还在?”
“呵呵……”一道喑哑的笑声随之响起。
听声音果然是个男人,等了半天,锦灯觉得腿不麻,心慌。
“锦灯,你进来。”
锦灯不敢不听,硬着头皮进去,太后端坐在梳妆台前,身上穿着亵衣,头发也是撒开的。
她觉得不可思议,这个人,是太后么?看了一眼,锦灯就立马垂下头,待命。
“你想去皇上身边当侍女么?”
温和的声音,还有些沙哑,锦灯敛神以待,毫不犹豫的摇头。
“不想,奴婢想陪着太后。”
太后轻声一笑,似乎很满意。
“很好,你可以陪着哀家,想着哀家,但是你也要在皇上身边,懂么?”
锦灯迟疑着点了点头。
一举一动,毫无破绽,直到出了永嘉宫,锦灯才觉得累。昏昏入睡前,她想的还是那个人知道太后的事情吗,知道会不会很生气……
“太后懿旨,采女锦灯即日入长兴宫,任七品更衣之职。”
来传话的是紫荆。
锦灯已早有准备,倒也没有多惊讶,太后虽不理宫务,却不代表没有权利。
阿絮更是早就将她的衣物都整理出来了。
紫荆领路,阿絮跟着出了门。
锦灯踌躇着说:“阿絮姑姑,我还会回来的。”
阿絮终于露出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