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灯弯腰行礼,一样不差。
佘贵人轻笑了声,满是嘲讽,却不让她起来,替她撑着伞的宫女接收到佘贵人的眼神示意,立马上前。
“见到贵人还不跪下行礼!”
锦灯仍是屈身弯腰行礼状,头未抬,声音很平静:“回娘娘,凡是品级相差不过三阶的宫嫔妃子间不必行跪礼。”
她虽然不是宫嫔,却是有品级的。
从有品级的宫女到妃嫔,只差一步,那就是承恩于皇上。这也是寻常的宫女晋升的途径,不过,锦灯是不想往上了去的。
那个宫女被锦灯堵了个正着。
佘贵人脸色更难看,她本只想小小的教训下,出口气,这下倒真的是怒了,与一个宫女品级相差没有三阶?
奇耻大辱!
“带回安吉宫!”
她拧着眉,声音一点也不腻味了,透着股阴森,身后跟着的几个太监立马上前,就要将锦灯制住。
“等一下!”锦灯起身,声音虽然轻,然而很清脆,很坚定。
“今日是奴婢当值,这会儿皇上都已经回了宫,再不去给皇上更衣,误了时间……”她眼神一扫,很平静,被冻僵的脸微微发红,小耳朵也是红通通的。
未完之语,她却没有说,只是拿眼看着众人,误了时间,追究起来,可不是她要受罚的事情。
谁都知道,皇上有个脾气,就是喜欢连坐,但凡出了错,与之相关的人都要挨罚,所谓责不罚众,他却是反着来。
如此,冷酷狠绝,宫里人都是闻风丧胆,绝不敢轻易闹出事来。
只不过,今年似乎,事情格外多了些。
皇嗣谋害案,打破了皇上身体有恙的传言,同时兴起另一种传言,那就是皇上临幸后宫妃子,却不想让人怀上子嗣。
才会出现这三年无人有孕的现状。
佘贵人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一时间气的发颤,指着锦灯道:“好个刁钻的奴才!今日若是不治治你,本宫就不是贵人佘氏了!”
“零萝,掌嘴三十!”一把自己夺过零萝手中的伞,将她推出去,显然是真气急了,都忘了身份了。
锦灯有些诧异,宫中传闻佘贵人以胆怯羞赧深的皇上宠爱,对皇后也是胆颤恭敬,对其他比她品级高的妃子也是很顺从的,那次在月宴中她也记的这个人给太后献礼时,那般窘迫羞惭之色。
怎的才几个月不见,变得这般了?本以为抬出皇上,能震住她,得以逃过一劫,没想到弄巧成拙,反而激怒了对方。
这个长兴宫殿门口,她也敢如此不顾及身份,为难一个宫女,倒真的让锦灯无奈了。
零萝身子有些发抖,她也就是敢听命骂骂人,要让她动手,还真有些不敢。跟着佘贵人前,她是个低级的宫女,端茶倒水都不够格的那种。
所以胆子实在不大,这些日子跟着佘贵人已经长进不少了。
佘贵人是主子,她是奴婢,不能不听命。
看着锦灯平静的样子,不由更加忐忑了,这人看起来比自己家主子都要镇定从容,根本就不是一般人,若是换了她,这一听说要挨打也该哆嗦几下吧。
她扬起手,冲着锦灯道:“一……”
锦灯眨了眨眼,哪有先数数再打人的,这对主仆真是异于常人!
“住手!”
零萝长舒一口气,她立马缩回手去看那说话之人。
气喘吁吁的跑来的是扶桑,锦灯远远的也看见了她,所以才会等着挨打,以扶桑的脾气定不会让她挨打的。
果然,这个人还是没有让她失望。
佘贵人不认识扶桑,却能看出她穿着是宫女装,所以听见她说住手,气势不减,反瞪道:“又是哪个不长眼的!”
扶桑喘了口气,微笑道:“娘娘这是干什么,奴婢是来给娘娘报信的,”看了眼锦灯,她笑的更灿烂,“皇后让人传话找娘娘去德清宫呢。”
佘贵人满腔怒火堵了半天没发,一听是皇后要找,先是一怔,接着就是怒了:“皇后传话哪轮得到你?竟敢糊弄本宫……”
“娘娘,”零萝赶紧回身去扯了扯佘贵人,小声急切说道,“她是皇上近侍扶桑……”
佘贵人又被堵了话,脸憋得一阵青一阵白,眼睛死死的瞪了下零萝,然后转向扶桑,忍着气哼了声,扶桑是谁,她自然是知道,只是不认得脸。
能负责皇上的饮食,那可不是傻子,更不是一般人。小小年纪能长兴宫呆这么多年,谁敢轻视她?
这些锦灯自然也是知道的,所以她至始至终都是镇定至若的。
零萝趁机婉转的劝道,“娘娘,皇后可能还等着呢……”
佘贵人顺着台阶下,临了只是看着锦灯的眼神格外深了点。
等她们一行人走了,锦灯吐了口气,叹道:“这是发的什么疯啊……冻死我了……”
“扑哧……”扶桑这是真心笑了,止不住的抖着肩笑,“人家整日的受气,难得想撒回气,还被你给堵了……哈哈……”
两人边笑边往回走,进了门也没看见,宫门口一直有人看着情况。
这会儿见没有人了,才小跑进去,往主殿一拐,进了门就对着那等在那里的陈全嘀嘀咕咕的说了一通。
陈全听完,略带笑意,点点头,将袖子里的一两银子掏出来,赏给他。让人办点事,也要讲究的,既然施恩,也有施惠,哪怕是他地位不同常人,那也是借势,旁人的惧着皇上,却不是他自己,若不能在其位将势化为己用,早晚也坐不稳大总管之职。
他将得到的消息想了想,过滤了下就进了殿内。
坐在案桌前批阅奏折的人埋头认真的看着,一旁新上来的茶也没有动。
陈全先将茶递过去,也不说话。
刘浙伸手接过,淡然道:“说吧。”
陈全一喜,看来皇上果然是对外面发生的事情有兴趣。他忙将听来的话,学了遍给刘浙听,说的是声情并茂,意犹未尽。
刘浙听完,没有表情,沉默的抿着茶水,手里的奏折停在的一页刚好是个好消息。
江南新堤,已经竣工了!
这下笑意在也止不住,蔓延开来,那冷清的容颜,第一次明暖焕然,俊美之极。
陈全愣住了,皇上笑了?
而另一边,刚进门的锦灯还没回暖过来,就被人叫走了。她以为是太后传她,却不是。
这些日子,太后传召她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问话也少了,就是让她去一趟,说了会话就让她回来。态度实在是诡异的好,嘘寒问暖,尤其是对于她生病的事情,格外的上心,还让阿絮亲自送了药过来。
那时她还在床上养着,有些虚弱,看见阿絮的时候,诧异之余,更多的是酸涩。就像看见家人的孩子,在外面无论多厉害,在家人面前,终究会软弱。
阿絮端着碗的手也是颤动了,却不是为看见她,而是为手中的药。
锦灯没有迟疑的喝了,像是没有察觉到阿絮的情绪激动。喝完没有丝毫异样,入睡前,才觉得好像心口不堵了。
阿絮来的突然,走的急,与她没有说几句话,像是怕她粘着一样。说来也奇怪,拖了半个月的病,第二日果然就好了,神清气爽。
她又一次活蹦乱跳了,扶桑开始还有些疑惑,慢慢的也没有在意了。
走在路上,锦灯捂住耳朵,虽然加了帽子,冷分还是直灌进来,脑袋有些晕乎的僵硬了。呼吸间都是冰冷的风,呛得人喉咙发痒。
‘秀洲宫’?
前面引路的人没有回头,锦灯看着匾额愣了神。若是她没记错,这个宫里最大的是林婕妤。
难道找她的是林婕妤?
厚重的门被吱呀一声打开,踏进去的那一刻,锦灯觉得心一跳。那感觉像是一种预示,她与这个宫的缘分开始了。
没有让她等待,直接就把她领进了主殿,而且一路直接走进了内殿。一阵热气扑面而来,内殿烧着七个炉子,熏香暖暖,瞬间升温。
锦灯连连打着哆嗦,这个内外反差太大了。
林婕妤躺在床上,旁边坐着两个宫女给她收拾衣物。
锦灯慢慢踱步过去,刚要跪下行礼,对方细润的声音就传来了。
“不用行礼了,过来吧。”
锦灯步履不急不缓,保持着平静走近她,一看清她的面色,不由心伤。
分明是病容,眼底一片青白,双颊潮红,唇色发白,那露出来的脖颈当真是瘦成骨头了。
“咳咳……”才要开口,就是一顿咳嗽,林婕妤有些无奈的瘫回去了。
她浑身使不上力气,看着锦灯苦笑。
锦灯骤然动容,忍不住道:“病从浅中医,娘娘,你要好好休养……你这是心病……”
林婕妤复出后,很快又病倒了,宫里传闻是被人下毒了。
锦灯听闻之时,自己也是病在床上,此刻,看着她,难免多了份同病相怜之感。
林婕妤靠在床上,怔怔地看着她,含苞待放,终将花颜绽放,而自己却已经枯萎了……只觉得浑身发冷,仿佛生命正一点一滴地从身体内流失。
心病?
有什么苦,有什么恨,也早已在这些年里消磨了去。她的眼神有些恍惚起来,似乎回想起什么,面上浮起一层悲凉,淡淡的,却又哀恸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