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天的夜晚,凉爽宜人,若不是日子不对,在这样的静寂中沉淀思绪,漫步而行,他稍觉不错,每日案牍劳形,思虑繁杂……也需要适当的放松。
一阵风过,携带了一丝不属于这里的清香,还有若有似无的声音。
他心神一震,这地方是禁地,终年无人,空旷幽深。
这会儿细听,似乎是哭声,他脚步微滞,顺着小路看过去,什么也没有,可是那声音他也听得真切。
民间鬼怪传说,他也看过,各类书籍,皆有涉略,作为一国君主,他也是才华横溢,博览群书,皇宫里的藏书阁那可真的是收集着天下名作,他四岁识字断文,七岁出口成章,写的一首好字,十一岁那年,他就能与夫子对辩,不输分毫……
女鬼夜出,勾引书生,人鬼情缘催人泪下黯然销魂……彼时看的时候只觉得无趣,此刻他微微蹙眉,抬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九五之尊,还怕鬼魅?
蜿蜒的路,两旁茂密的树,拐了个弯,隐约就看见了火光,他眯了眯眼,那是一盏宫灯,借着那一缕光,他看见一人在路中间跪着。
放轻脚步,他慢慢靠过去才看的清楚,一堆坟包前跪着的人,从那身形,他早就猜出是谁了,这一会儿确定了,更是嘴角抽了抽……
殷殷凄凄的细碎的哭声渐渐的变成了抽噎,直到打了个哭嗝,咳嗽起来。
刘浙站着没动,看着她的背影,跪了该是不少时间了,挺得直直的背时不时的自动垮下去。
“莲月姑姑……我来看你了,这么久了,你过的还好吧?我过得还好,认识了很多人呢……”
跪着的人,就是锦灯。
晚上沁春园摆宴,各宫的人都去了,秀洲宫林婕妤去了,几个人也跟着去随侍,墨子留着看宫,而她半道就借口上茅房溜了。
林婕妤看见了也没说什么,随她去,如今,锦灯也不是当初那样天真懵懂了,知道什么地方能去,什么地方不能去,遇到事情也会灵活应对,她倒放心的很。
甚少出秀洲宫,不代表她不出去,这两年怕不是把整个宫里都摸透了。能成功寻来这里,当真是运气好,一年前的这天晚上她畅通无阻的进来,在这个皇宫里唯有的荒林里立了莲月的衣冠冢。
后来她几番想来看看,奇怪的是每当一靠近这个地方,巡逻的侍卫就出现了,一波接一波,得亏她跑得快,如此反复,她也察觉到了不同寻常。
这地方不比长兴宫难靠近啊。
不过她也不死心,有时间就跑来瞅瞅,到处挖掘寻找新的路,直到她看见那个宫殿门。
兰溪殿……兰溪冷宫!
她彼时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后来从老宫人那里打听到的,那地方是先帝的一个不受宠的妃嫔居住的地方。
锦灯讶然,冷宫嘛,当然是不受宠的妃嫔被打入居住之所,然后,不论她怎么追着问,都没有人告诉她,那地方曾经住了谁,又为什么成了那般摸样,无人能近?
一般的冷宫也是有人清理打扫,就是说,有人住,住进去的人还不少。
可是,兰溪殿不一样。
锦灯再次踏进门,心里也是忐忑发慌,鼓足了劲才敢往里走。主要是外面的守卫没了,她觉得太诡异了,但是机会难得,她自然趁虚而入。
本来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来的,没想到能成功,涌上心头的喜悦,渐渐战胜了她的恐惧感。
只不过,这次她带了一盏灯,这地方静的慎得慌,说没被吓到那是不可能的,只不过,她很快恢复过来,既然能进第一次,那么再偷偷去一次也不会怎样吧?
一咬牙一跺脚,她闭着眼就冲进来了,一溜跑着就什么也不顾了,顺着路一直来到那小小的坟包前。
暗夜里,它是那么的孤寂,在这个被人遗忘的角落。
锦灯一下子软了心,只觉得悲伤,缓缓的跪在坟前,想起当初莲月死的突然,她是那样的悲痛,如今,心里只剩顿顿的疼痛,还有一股复杂的愧疚,她怕忘了,忘了这个抚养她长大的人……
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通,锦灯长吐了一口气,跪久了双膝麻木了,开始发痛。
“莲月姑姑……今天就说这么多了,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能再来看你。”
抬手去揉膝盖,反倒牵扯出一阵刺痛来。丝丝的倒吸几口气,有些委屈的双手撑地,想要起身,两只腿却不听话,动不了。
“唔唔……”轻声痛呼了两声,“莲月姑姑……我与你说了那么多人……其实,还有个人,就是他啊,所有人都要给他下跪……我膝盖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后面的话带着无尽的委屈……
半天没动的人一怔,他听着她说在莲都宫结识了福子,死了的冬菜,柯管事,听着她说永嘉宫阿絮姑姑,还有当更衣时帮助她的扶桑姐姐,扶莒姑姑……最后,秀洲宫林婕妤,墨子……听着听着,他觉得少了点什么……直到这句话,他恍然,唯独没有他!
就连容嬷嬷怎么可怕却没有真的对她使坏,就连帚灵老是怪她缠着林婕妤都说了,唯独一句没有他。
“每次都好疼……好疼。”嘟囔了几句,她再也没有开口,垂下的眼眸里又有些湿润,她不知道怎么跟莲月说,她不仅膝盖疼,心口也总是疼。
撑着身子缓了半天,她抖着腿站起来了。
拿起旁边的宫灯,她随意的转身抬头,然后瞪大了眼睛,手里的灯无声而落,要不是那人是他,她估计要叫出声来,就因为太震惊了,反而哑了口。
呼吸停滞了太久,也不知道该如何吐息,憋得脸一会煞白一会儿煞红。
刘浙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站这么久,听着她那甜糯细润的嗓音说个不停,在这个寂寂凉夜,在这个让他痛苦的地方。
他第一次觉得宁静,平和。
一时沉寂,锦灯觉得手脚又开始要麻木了。
刘浙终于动了,在她的视线里转身,迈步。
锦灯眼睁睁的看着他走了好几步,才蓦然追上去,听到她急促的脚步声,刘浙反而顿住不前了。
她立马又停了,紧张道:“等一下……我给你引路……”咽了咽口水,补充道,“我会掌灯的……”
忽然又想起,灯被她丢了,立马回头跑去拿。
刘浙无语与对,倒是真的等她跑过去又返回来。
喘着气,锦灯踌躇着往他身前走了两步,又为难的回头看他,刚才她一激动,都忘了以奴婢自称,轻咳了几声:“奴婢……”
刘浙皱眉,她立马噤了口,垂下头乖乖在前面引路。
只是,没走一会,刘浙又停了,“这边。”
锦灯一抖,真是金口玉言啊,惜字如金啊。
这声音,她能见,真是荣幸。每次刘浙一开口,她都禁不住如此感叹。
回头,对视一眼,她身子一拐,没有去走那条出荒林的路,而是顺着他的眼神走上那更小更偏的一条路。
她都怀疑那是不是路了,根本就是踩在杂草枯枝走的,还时不时有横出来的树枝荆棘拦路……她走的极为辛苦,本就是黑蒙蒙的,她还要注意不被拦路的荆棘刮到。
左右闪躲,未了还要将那拦路的东西隔开,让身后的人顺利通行。
刘浙心安理得的接受她的照顾,看着她那动个不停的身形,微微勾唇,眼里染上浅淡的笑意。
本该很快就能到的路,却走了半个时辰。
锦灯是真的累的够呛,刘浙也有些气息不稳了,他一天没吃东西,那可是水都没有喝一口。
若不是夜里天黑,被她看见,估计要惊喜不已了,竟能看见他面色苍白的时候……每次听扶桑说为他备了几十上百道菜,锦灯都要哀怨好久,光听名字就知道好吃。
所以,她很长一段时间都观察他的面色,果然是滋润的好,越看越好看!
不用刘浙说,她也知道到了。锦灯暗自揣测了一路,没想到目的地也是坟包,只不过这座坟是有个碑的,隐约有字,她看不清。
而坟的后面是更茂密的一片丛林,那可是真的没有路了。她有些疑惑,这个地方是皇宫里?
刘浙在坟前站的笔直,又将手背在身后,眼神深邃的盯着那墓碑。
锦灯看看他,又看看坟,尽量往一旁缩着,减小存在感。
她有些不祥的预感……
不该来的,这个地方是禁地啊,这个地方埋的人,又是与他有关的……禁不住打了个哆嗦,甩甩头不想为好。
等待是漫长的,尤其是漫无目的等待。
她都站累了。
刘浙也站累了,瞟了一眼她,扭来扭去动着的身子立马僵住。
“回去。”丢了两个字给她,他撩起锦袍就坐下了。
锦灯懵了。
让她回去?他自己竟然坐地上?是要呆一夜啊。满脑子复杂的思绪涌上来,锦灯动了动身子,就是挪不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