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粥道只摇头,有些后悔,不该走这一趟的。
这一个月陈全都在他那里治脚踝,昨日的替他换完药,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不知怎的就扯到秀洲宫了。
陈全这人,他还是了解的,极会揣摩皇上心思,无缘无故的说到秀洲宫,必是有用意的。
所以他琢磨了一晚上,这是不是皇上在透露什么……
恰在这时,锦灯来太医苑请人,他心思一转,便同意了。起决定性因素的还是那最后一分圣意。
当然,这都是他自个揣测的。
“你……”
“帚灵!”墨子见帚灵情绪不对,一把将她拽住,打断她的话。
帚灵瞪着红了的眼看柳太医,她入宫也有七八年了,性子早就被磨的差不多了,加之跟着的又是林婕妤那样温吞从容的主子,向来也是懂事明理,慎行慎言之人。
自从林婕妤倒下了,帚灵是越发的不淡定了,常常情绪失控。被墨子这么一喝,倒是回过神来了,只拿眼瞪着柳太医。
“柳太医,你既然来了,总得给我们一个明白话……林婕妤到底怎么了?”
墨子镇定的多了,话也说的在理。
柳太医有些为难,不是他不想说,而是这话说出来可能会给他带来威胁,这么多年在宫里待着,学的最精通的一点,就是明哲保身。
“墨子姑姑,你是宫里的老人了,该懂得我们这做太医的也有难处……林婕妤她是得罪人了。”踌躇良久,柳粥道只能点到为止。
墨子与帚灵同时一凛,得罪人了?
“怎么会……”
两人都是一脸惊疑的看着他。
柳粥道撇开视线,他不会再说了。
林婕妤是中毒了,而且是一种罕见的慢性毒,短时间内不会有生命威胁,但是也绝不会活太久,除非……而能让她中毒的只有一个人,能解救的也只有一个人。
这些内情,他只能埋在肚子里,透露给她们?关键就一点,值不值?
秀洲宫还真没有令他冒险的价值,至少他如今觉得没有。
“柳太医,请借一步说话。”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带着衣料摩擦地面混合的脚步声。
三人转眼去看,不知什么时候,锦灯就站在屏风处,这话可能就听得差不多了。
一身素白襦裙,腰间系个蝴蝶结,玲珑身姿悄然显现。迎上三人视线的脸淡然冷静。
柳粥道眼皮一跳,点了点头。
锦灯不喜欢下雨天穿长裙,而且还是素白的,容易脏。出了殿,她就皱眉不前了。
柳粥道自然也停住了脚步,有些好笑的看着她提着裙子懊恼。
“既然不喜欢,怎么还穿出来?”
锦灯叹气,当她喜欢啊,还不是这天捉弄人,天天下雨,她讨厌濡湿粘腻的感觉,衣服湿了一点,她都要换,以至于衣服干的速度还没有她换的快。
今天实在是没有合适衣服了,只好穿这身了。
“很多事情不是凭着个人喜恶就能决定的。”
柳粥道先是微楞,接着失笑:“既然知道很多事情不能随心所欲,那么这穿衣的小事就该顺着心意来,人不能事事不顺心吧。”
锦灯展了展眉,这人为人她虽然不喜,但是这话还是在理。
柳粥道要是知道因为那次被她撞见杳衫告白之事,而导致他的形象被归为薄情男子这一类,不知道还笑不笑的出来。
“事事顺心倒是不求,能有一两件就足够了……”锦灯忽然察觉两人并肩立于殿檐下,都是目视着院子里的盆景,有些觉得别扭,这感觉跟与那人是不一样的。
“锦灯姑娘是想问林婕妤的事吧……”柳粥道想着措辞推脱,“在下……”
锦灯不着痕迹的往后挪了挪,直言打断:“柳太医不知能否让锦灯顺一次心?
拐弯抹角的打机锋,锦灯才没那份闲心。
心里早就有了定论的柳粥道,自然是摇头。
“好吧,我知道了……”点了点头,锦灯又问道,“那么能拖多久?”
柳粥道眼睛蓦然睁大,惊愕不已。
好个聪明女子!
他只是点了一句,她就能前后贯通想到这点上,如今的林婕妤就是拖着了,直到死了。
锦灯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也是抽痛的,一个月了,再坏的打算也准备了,可是,真要面对,接受……
直直的盯着眼前的一盆花,水仙草,似花更似草。那是林婕妤最喜欢的植物。顺着檐角滴答滴答的滑下来的水珠打湿了栏杆,水花四溅,也晕染了她的裙摆。
“最多两个月……”柳粥道斟酌着回了句,然后鬼使神差的又补了句,“除非能得到百灵丸……或许施针煨毒还能有救。”
可是,百灵丸万金难求,普天之下也不过数粒,偌大的皇宫也仅存一粒。
“哪里有?”锦灯眼睛一亮,有救?
那双眸子盈满水润,晶莹透亮,直闪的柳粥道心跳节奏微乱。实在不忍抹杀了她的期待,却只能无奈的吐出三个字:“长兴宫。”
锦灯眼神一闪,只余愕然。她动了动唇,没有说话。
埋下头去她吐了一口气,肩膀耷拉下来,闷声道:“柳太医,有劳你走一趟,时候不早了……我就不送了。”
说完就转身,这么直接的人也有?
柳粥道气息不稳了,请人来的时候说的那么好听,完事了丢下他就走了。
心情沉重的锦灯自顾自的往内殿走回去了,一心在思考着,长兴宫的那位不来了,应该是知道情况了,那么那颗所谓的百灵丸又是何等珍贵?以至于舍不得拿来救林婕妤。
到底又是谁下的手?若说外面阴沉,内殿那就是死寂了。长时间的药味熏染,整个寝宫都沾染上了味道,这会儿又是在喂药。
帚灵扶着人,墨子端着药碗,一口一口的喂着。
林婕妤脸色很差,没有血色,还瘦的只剩骨架了。
这样的一幕刺激的她眼痛。
心里更是难受。
墨子先看见她进来了,神情不对,也猜到个大概了。她经历的生离死别也不少了,而且两年前就有了心里准备才来的秀洲宫。
看的淡了,就没有那么痛苦。
“锦灯,柳太医说了什么没?”
直到锦灯走到跟前了,帚灵才发觉。
锦灯嗯了声,缓缓道:“那日如姐姐是从永嘉宫回来的吧……”
那日一大早上林婕妤被召去永嘉宫,锦灯还在偏院没过来,所以并不知道林婕妤去了哪里。
帚灵僵硬着点头,那天与林婕妤说完锦灯的事情,有些心里不愉,服侍林婕妤躺下后,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
直到,天晚了,晚膳时候到了,去叫人的时候发现,林婕妤昏迷了。
现在想来,她内疚的很,隐隐的又觉得这都怪锦灯。有些人就是这样,她不会将错误责任揽到自己头上,更多的是转移怨怒与他人。
“锦灯……还有救么?”墨子收了空碗,问出那句憋了很久的话。
若是真的……也该准备些事情了。望着不像人样的林婕妤,只觉得上天作弄人,一月前还与她讨论该如何将皇后拉下台,该如何上位……这一转眼,人就成了这样。
所谓人算不如天算,筹谋太多又如何?还不如安分的活着好,简单点,无病无忧。
“我去试试吧。”
良久,锦灯才说出这句话。
第二日,天终于放晴了。
风动花落,千朵万朵,铺地数层,唯见后庭如雪初降,甚是清丽。那是梨落院的最美景致。今儿个天气清新,又是难得的雨后天晴。
太后起了兴致,来梨落院逛逛。
闻风而来的是各个宫的几个主子。
在这个素白惨淡的院子里,她们的艳丽裙装,还有脂粉香气,格外突兀。好端端的一番清丽美景,被煞了个彻底。
太后半躺着在亭子里的软榻上,一只手支着头,由着身后的紫株给她捶肩捏臂。
清风一吹,满园花飞,带着那湿漉的气息,清香,本该神清气爽的。风中凭空多了几缕浓郁的脂肪味,真是雅中大俗啊。
她蹙眉,流露出明显的不悦。
一旁察言观色的紫荆立马站起来了,“太后……要不要奴婢去遣散了她们?”
轻柔缓和的声音,小心翼翼。
太后抬手摆了摆,指头上带着一排尖锐的护指,挑了个兰花指搭在侧腰处。过了会儿,那味道浓了,夹杂着笑语声渐渐近了。
不得不说,这太后鼻子也是灵敏的,先闻到味,再听到声音。
一群人分了两三拨从不同的方位向亭子围拢过来。
一拨是贤妃为首,身后跟着贾良媛,进宫不久的萧尚仪。
一拨是佘婕妤,旁边陪着说话的是吴美人,还有个安吉宫的李才人,也是这两年新纳进后宫的秀女中晋升的佼佼者。
这两群人身后都莺莺燕燕的跟着些没有名头的后宫女子,带着侍女,队伍比较庞大。
最后一拨却只是两个人,平阳宫的何贵人,携着她的侍女。
这一个月,最不消停的莫过于她们了。林婕妤又病了,秀洲宫再次陷入冷落门庭。而她们更觉得时机已到,隔三差五的就要去永嘉宫求见太后,而太后却是一个不见。
这让她们满心焦急无处下手。皇后沉寂这么久了,再不整下去,难不成等她复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