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着的人迷糊的伸了个懒腰，含糊的应道：“今日太医苑的太医都出诊了……”
锦灯看着他眼都没睁开，又想趴下去，细看他的样子根本就一孩子。
“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啊？”也不指望这个人能看病了，锦灯有些沮丧。
“我怎么知道……”嗯哼就几声，就要睡过去了。
锦灯不满他的敷衍，就连拍了几下桌子，对方被她搅得睡不安稳，有些生气，一睁眼看见她的样子，顿时睡意全无。
“啊……呀，你……这副尊荣……咳咳……也别出来吓人啊！”
锦灯眼一瞪，小毛孩子嘴倒是毒，“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鉴于她咬牙切齿，瞪眼的样子，对方识时务的摇了摇头，一副受惊害怕的样子。
锦灯唇角微翘，没想到自己也能震慑人了，正有些得意，忽然对面的人露出一个夸张的表情，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嗷叫一声：“师父啊……救命啊……”
从椅子上蹿起来就扑向刚刚进门的某人身上去，那样子就像个猴子。
“小猴子，你干什么……”
一道明朗的声音响起，饱含无奈。
锦灯顺其自然的转头，就看见了声音的主人。
果然，验证了她的猜想。
来人一袭白色太医服，倒真是俊朗温润，此刻微微含笑的将扑向的人拉开距离，那小猴子也就是七八岁摸样，刚才坐着还不觉得小，这会儿站起来一看，个子小，人也瘦，活生生一小猴子。
面色略黑，眉目还算秀气。
锦灯打量两人的同时，那垂着头的人也察觉到了她的存在，这一抬头就对上她的视线。
“师父，这个丑八怪吓我……”
小猴子赶紧告状，指着锦灯横眉竖眼。
锦灯眨了眨眼，却没有心思去跟一个孩子计较，“柳太医。”
她走过去几步，略略欠身，算是与他正面打招呼了。
柳粥道却有些愣，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乍然看见这等容色的宫女还是有些惊讶，与此同时，他只觉得眼熟。
这个宫女，他绝对不是第一次见。
可是，任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对方，而且……这种摸样的也真是少有。
常人看人第一眼总是被突兀的黑痣吸引了眼球，以至于她本身精致小巧的脸都被忽略了，那双水灵滴溜溜的眼睛也被抹杀了。
柳粥道看人却是喜欢看人的眼睛，因为常年接触后宫嫔妃，他的眼界很高，眼光很毒，所以，他第一眼就看穿了她的伪装，这个宫女长的绝对是标致，除了那颗痣，有些碍眼。
“你认得我？你是哪个宫的？”
不顾小猴子的控诉，柳粥道略有所思的问。
锦灯心里明白，绝对不能被认出来，也不知道他记得不记得她。
“能不能请柳太医去一趟秀洲宫……我是秀洲宫的宫女。”
锦灯声音很正常，根本就听不出当初的那种音质。
秀洲宫？
柳粥道诧异，然后摇头，“太医苑的人出诊都是要有手谕的，哪里能随便就出诊。”
“我知道需要手谕……可是，人命关天，怎么能都按规矩来……”
“人命关天？”柳粥道打断她，皱眉，“林婕妤她不是还好好的么？”
这话一说，锦灯震惊了，他怎么知道林婕妤好不好？
“人都昏迷一个月了，断断续续的……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那也只能找孙太医，人若是有事，他定会救治的。”
又被打断了话，锦灯有些怒了，这个人分明是故意推脱，而且看他那样子像是知情者。
锦灯心里一沉，调整呼吸道：“柳太医，我今天来本也没打算请你，没曾想这偌大的太医苑一个人都没有……你若不去，我也强求不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锦灯眼神有些黯淡，本来也没有抱多大希望，她不过是宫女，而他们也不过是太医。
都被这个宫里的规矩拘着，哪能随心所欲。可是，林婕妤一日日的消瘦了，全是靠参汤吊着，好人也能拖垮了，更别提她那虚弱身子。
柳粥道闻言一怔，这么轻易就说通了倒也算省事。
他们做太医的也不容易，来这里请人的多了去，那些不受瞩目，不受宠的小主有些什么头痛脑热的也不都是指派人来请太医么？
这长年累月的，他们自然厌倦了，也有些冷漠了，忙得过来就忙，忙不过来就推了，左右不过是良心过不过的去，而真正让他们重视就是皇命圣谕，其他都无妨。
眼看柳粥道就想转身往里走，锦灯不死心的说道：“可是，你若是去，我会记你的恩情的，他日，林婕妤好了，她也会记的。”
柳粥道脚步一顿，他不可置信的回头看她，后者眼神澄澈，满脸坚定，没有祈求之色，不卑不亢。
她不是求他，而是给他选择的机会，承不承情看你自己。比起一堆不切实际的说辞，这句话，倒真是诚恳。
柳粥道骨子里是清高的，要是塞银子贿赂，他面上不说，心里却是厌恶的，而这样的人还有一个毛病，就是有自己的固执与坚持。
当初陈全帮过他，所以他会冒险跟他去莲都宫给冬菜看腿。
这一刻，锦灯的话打动他三分，她的眼神感染了他三分，还有三分是因为秀洲宫里那位林婕妤着实也是个人物，他也不想人就这么被误了。
孙太医是什么人，太医苑的人都知道，那是太后的娘家人送入宫的，这么多年稳坐太医之首，医术倒也不是极差，人却的确迂腐。
为了家族使命，不知道误了多少人命。那本该救死扶伤的手，染上了罪恶的血腥。
所以，他才会一副睡不醒的迷糊样，那是他日夜承受心理煎熬的后果。
当不久之后，传来孙太医自尽的消息的时候，所有人觉得诧异，柳粥道却一点不觉，活着痛苦，心理承受那般煎熬，还真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走吧。”
缓缓的吐出这两个字，柳粥道反而轻松了不少。
锦灯一喜，眼眸晶亮，止不住的抿唇笑了，也不说话，直接拿过伞就先行在前面领路。
柳粥道背着的药箱也没有放下，交待小猴子几句，就随着她出了太医苑的门。
烟雨蒙蒙，斜风垂柳。
亭阁雕栏，宫苑瓦墙，都被镀上了一层迷蒙气息，心情稍好，锦灯步履比来时要轻快多了。
或许，她还是很容易满足，情绪比较纯粹。
喜则喜，忧则忧。
“我们之前见过吧？”
柳粥道在拐过回廊，穿过花墙之际，还是问出来了。
锦灯头也不回，声音轻缓的传来。
“柳太医同宫女搭讪都是这样开头么？”
柳粥道微哂，几步赶上去，声音依旧温和，“姑娘不愿告知芳名，一路也是避着在下……由不得在下不多想。”
“呵呵……”锦灯憋不住笑了，这个人还真是自恋，她不过是急着早点回去，在他眼里倒成了羞怯了，不愿说名字，那也是因为不想说，这个人是帚灵惦记的人，她可没兴趣搭理。
“我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宫女，不足挂齿。”
越是不说，柳粥道越是想知道，而锦灯也是冷淡与他，反而越是不甘心了。
两人一路话倒是不停，柳粥道问什么，锦灯答的含糊，分明是敷衍。
不知不觉倒是很快就到了秀洲宫。
“锦灯？柳太医？”
帚灵的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两人进门的脚步都停住了。
锦灯边收伞，边点头，冲柳太医道：“时间不早了，让帚灵领你进去。”
然后在帚灵诧异的目光下解释了下，去太医苑请了人。这一路走来，少不了被雨打湿了衣衫，帚灵来了更好，她先去换衣服。
“帚灵你领柳太医进去吧。”
本来还有些郁闷的帚灵听了这话脸色稍霁，点了点头，当先进门，柳太医眼神一闪，抬步跟上去了。
锦灯往另一个方向跑，没有看见柳粥道回头看了一眼，满是惊异。
她就是锦灯？！
涌入脑海的记忆瞬间翻涌了，两年前，他为她看过两次诊……一次是在皇上的浴室，一次是在秀洲宫。
而他听闻锦灯这个名字的时候，却是更早。原来他早就见过的人，与早就耳闻的名字都是她。
“柳太医，为什么上次我去请你，你却以不能违了宫规为由拒绝了……这次……”
帚灵谴责的目光很直接，她上次去请人，无功而返，这乍一看见锦灯与他一同出现，心里还真不是滋味。
“嗯？”柳太医走神了，还没反应过来，她为什么停了，有些不解，“帚灵姑娘说什么？”
“你……”帚灵冷哼了声，甩脸就往前走了，这下是真生气。
柳粥道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跟上去。等他见到林婕妤的时候却着实震惊了。
这哪是昏迷啊，这是……难怪孙太医不会治。
他脸色沉凝，站在床前不动了。
帚灵急了，顾不上生气，问道：“怎么了？”
一直看着林婕妤的墨子也抬眼盯着他，这一进来，还没把脉呢，脸色却变了……
缓缓的摇了摇头，柳粥道沉声道：“这病我不会治……”
“什么意思？”声音不可谓不尖锐，帚灵有些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