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不骗人，你确定你自己好好的？”

他转而又开起玩笑来，大抵是年纪大了，日子过的乏味，老爷子寻常自己也是喜欢捣鼓药和毒，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偏好，“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你不知道的事……但是作为交换你要告诉我一些我不知道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倒觉得锦灯很合眼。反正等他烧好水加药材熬还有段时间。既然刘浙说了三天期限，他只好改了计划，赔上三天了。

锦灯听得晕，她不想知道什么不知道的事……但是，看起来，对方很想知道。

“你想知道什么？”

试探着问，锦灯积攒着力气起身，这个地方还算亮堂，比起暗牢，她觉得安心多了。

眼前这个老爷子看起来也不像坏人，虽然有点怪。一身不像宫服的黑白衣衫，下巴上发白的胡须有点儿翘。

宇文老爷子还没有察觉到别人看他的目光怪异，今日进宫，他是从城郊书院赶过来的，这一套行头就是他教书时的打扮。八壹中文網

“你先别急着乱动，留着力气等会泡澡解毒……到时候可别晕了，”一边添柴火，一边朝锦灯指了指方向，“那里有吃的。”

锦灯站的腿打颤，听她说完，心里终究是忐忑起来，“泡澡解毒，你为什么给我解毒？”

宇文老爷子暗笑，终于想问了吧。

“受人之托……”

受人胁迫更恰当，暗自腹诽了番，要不是宇文家世代医药之家，在紫宁城里根基甚深，树大招风，也不至于非得依靠朝廷，依靠皇族。

换言之，就是被刘浙拿捏着。

这话回的，锦灯叹息，说了等于没说。不过转念一想，会救她的人……也没有谁吧。

意识到他是故意不说重点，锦灯沉默了。而没等到锦灯追问，宇文老爷子也沉默了。

同时，一地之隔，上面的两个人倒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刘浙在用晚膳，这可谓是算得上宵夜了。

陈全从威风库赶回来没看见人，着实着急了番。而刘浙从寝宫出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个没个正形的宇文溯。

陈全满肚子的话堵了下去。看样子也能猜出来，没事了。

“三天都不下去看看？”

宇文溯说了半天，对方是爱回不回的，耐着性子问到关键问题了。

刘浙放下筷子，这天热，一天下来都吃不下东西，没了熟悉他习惯的扶桑准备膳食，这御膳房的弄来的东西是越发的吃不下了。

旁边的宫女端上茶来给他漱口，刘浙思忖了番，问道：“现在负责长兴宫膳食的是？”

陈全从旁边接过太监递过来的痰盂，上前接着他吐得水，“御膳房调过来的一位老嬷嬷……长兴宫的管事姑姑也换了……是内事院遣过来的，也还算本分，办事老练。”

难得刘浙有闲心问，他当然一股脑儿都说一说。

刘浙点了点头，瞟见宇文溯急不可耐的起身，踱步的样子，倒是展了眉。

“这三日，你若帮朕办好一件事，朕便许你一道圣旨。”

闻言，宇文溯惊喜，许他一道圣旨！那就意味着，他可以……求任何恩典啊。忍不住笑开了，宇文溯心思一下子就转到该怎么拐那人上当，又怎么利用圣旨压倒她那一家子人了。

郁结了很久的事情，终于有了办法，宇文溯当即放出豪言，什么吩咐尽管开口。

刘浙面色沉容，眼里却有些微笑意。

“太医苑，有个人朕一直不怎么放心，但是又觉得是个可造之材。正好这几天你在宫里，就交给你去考察，若是能行，太医苑之首职务就由他承接。”

他说的是柳粥道。

宇文溯皱眉想了会，才记得这号人物。几乎没有考虑，就点头应允了。这也算事？对他来说，除了他心上人的事情，就没有大事情了。

刘浙看出来他的不甚在意的心思，便补了句：“若是没办好……”

未尽之言，彼此都懂的。宇文溯是孤家寡人不怕死，但是他的死穴，刘浙点的牢牢的。

惹得对方不满瞪眼，每次都这一招，该死的百试百灵。

就如刘勤策也有软肋一样。

“一国之君，能许任何人一道圣旨……却不知，能不能许地下那位呢。”宇文溯就是嘴欠的很，一得意就忘了形了，一刺激也忘了禁忌了。

地下那位……

刘浙转身的身形顿僵，松快的心情一下子就冻结了。解了毒，恢复记忆，她会记得他了吧。在威风库里见到锦灯的时候，他也没有记起对方。

反而是威风一反常态的举动，再后来，暗卫的查出来的关于她的事情。他并没有在意，可是，锦灯却屡屡出现在他视线里，一旦注意起来，渐渐的就记住了。

然后就是记忆的复苏，梦里梦外都是那些年的事情……最后，就像白日里的夕阳，最后一抹光辉消散了，残留在他心里的印记却深了。

“皇上……一个人的日子，真的没有两个人好……”

望着刘浙背对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有点脆弱……看起来很萧索，孤寂。

宇文溯禁不住说出声来，打断了刘浙的思绪，同时他心里也是一惊。一个人的日子，从生母夏氏走了，他就是一个人，或许，从来就是一个人，夏氏虽然爱护着他，却从来不懂他。

一直灌输他该知晓身份贵贱，该做好皇子该做的思想，也一直逼着他去学，学习怎么去讨好那个从来不正眼看他们的父皇。

五岁那年，他被强拽着去了御花园，偶遇了云和帝。对方恍然不觉他的存在，只是训斥了夏氏不懂规矩，冲撞了华妃。

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夏氏出身奴籍，是宫中低贱宫婢，常年出入辛人库，能爬到尚宫品级……其中的过程，或许只有她自己知道。直到她死了，谁又能知道她的儿子，将来会成为整个皇宫里最高贵的人？

御花园那次的打击，夏氏没有挺过去，一病不起。刘浙为了照顾她，不得不开始在皇宫里摸索，应对各色宫人，从低到高，

两年时间，他学会了很多，夏氏终是离他而去了。而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是一个人生活。

直到那年文锦公主的出世。

到现在，刘浙都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人的出世，会改变了他所接触的一切？云和帝的忽然重视，他这个不受宠的皇子也有了其他人一样的待遇，能入太师阁上课，能出入宫廷宴会……然而，这一切，只是加剧他被人排挤，遭人陷害，举步维艰的境地。

一面看似更加受宠，一面却是更加难过的日子。一直僵持到他支持不住了。那年的冬天，躲在冷宫的他……几欲死去，而救他的人，却是个五岁小孩。

“皇上？你该就寝了……”

陈全和小衣子都在旁边伺候着，两人胆颤了半天，才开口提醒。小衣子是因为上次挨了顿板子，还有些没缓过来，见了刘浙就有些心颤。而陈全是没从刚才刘浙说的话里缓过神来。

从前殿用完膳出来，陈全跟着，忍了又忍，还是提了句锦灯还在惩戒司，刘浙进了寝宫，按常看折子，半响说了句：“人会一直在那里。”

一直……到什么时候？揣摩不透，只好闷着。

“你们下去吧。”

刘浙有些累了，抬手让他们出去，却不是想休息。等他们都退下了，才起身，去将书架后暗格一掰，出现一道门。

他背着手缓慢的走了进去。顺着点着幽幽罩灯的暗道，进入暗室。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

刘浙推开门，轻声响动却没有惊醒任何人，入目所见，是个冒着热气的浴桶，还有那个泡在浴桶里的人。

只看见个头，身子都没在黑漆漆的汤水里。

宇文老爷子自己就在睡榻上睡觉。

静谧中，刘浙站着看着，只是远远的看着。

有所得，必有所失。

恢复记忆，未尝不是件好事。两个人的日子，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样做也算是一种选择吧。为何，有些隐隐钝痛……何时起，入了心了，却不自知呢。对别人狠不是真的狠，对自己才是。这么多年，他对自己一直很狠。都快忘了，当初为什么会决定走上这条路。

寂寞王者？似乎也有些能体会那人为何殉情了。

良久，刘浙才转身离开。

在他离开的那一瞬，锦灯睁开眼去看。其实，她没有睡着，温水煮着，不觉得难受，可是，药草气味难闻的很，冲的她眼泪直冒。

锦灯刚刚缓和适应下来，就开始闭目静息。所以，刘浙推开门，她听见了，却不敢睁开眼。融入暗光里的背影，她透过烟气去看，本有些湿意的眼……忽然就更模糊起来。

一滴滴的泪水落入汤药中，划开一丝波澜。